温热的呼吸惊飞了吴月娘鬢边碎发,她急退两步,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后腰撞上供桌。
供果骨碌碌滚落,被西门庆凌空接住个黄澄澄的枇杷。
“当心。”他指尖转著枇杷,玉戒指在烛火下晃出光晕,“为夫今日可是滴酒未沾。”
吴月娘攥紧念珠,珊瑚珠子硌得掌心发疼。她自然闻见这人身上只有雨水的清冽,
可昔日勾栏粉头的呜咽犹在耳畔,以往不也这般楚楚可怜地倒在西门庆怀里?
她忽然恨极了自己这幅模样。分明是正头娘子,反倒像是深闺怨妇盯著夫君行踪
“官人行事何须与妾身交代。”她垂眸绕过湘竹屏风,“西厢已备好热水,您...…”
话音戛然而止。
西门庆掌心里臥著枚羊脂玉鸳鸯,莹润如凝脂的玉料雕作交颈鸳鸯,羽翼纹理皆用错金法嵌著银丝。
那鸳鸯口中衔的明珠虽只豆粒大小,却在烛火下泛著淡淡虹晕。
“原想七夕再赠你。”他忽然执起她左手,將玉坠轻轻放在掌心,“怕你说首饰俗气,玉料是吐蕃商人带来的雪域籽玉,在佛前供奉过三年。”——正是孙天化送的那枚。
至於佛前供奉过这番话么,心诚则灵!
西门老爷追求理想型的一点小技巧罢了。
可別小瞧了他追求纯爱的决心啊!
窗外惊雷炸响,吴月娘指尖微蜷。雕著鸳鸯的玉坠触手生温,倒像真捧了团將融未融的新雪。
“噹啷——”
玉鐲突然从她腕间滑落,在青砖上碎成两截。
两人俱是一怔,这鐲子是他们成婚时原身西门庆亲手所戴,虽然並不合手,但她却日夜佩戴。
“碎碎平安。”西门庆俯身拾起鐲子,袖中突然掉出个油纸包,“李记的渍梅子,你喝药时...…”
吴月娘倏然抬眼。她畏苦,喝药总要配蜜饯,这事只有贴身丫鬟知晓。
早上隨口说李记梅子醃得酸甜,这人竟...…
雨声渐歇,
佛龕前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
西门庆忽然打了个喷嚏,肩头湿透的锦纹泛起深色水痕。
“小玉!”吴月娘脱口而出,“取爷的寢衣来!”
话一出口她便懊恼,却见西门庆眉眼含笑,淋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弯弯阴影。
她这才惊觉两人已贴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混著雨气,熏得人头晕。
“大娘子。”小玉捧著衣物在屏风外探头,“后厨的薑汤滚了三遍,您看...”
“倒掉。”吴月娘背过身整理经卷,“官人壮得像头牛,哪需这些。”
“別呀。”西门庆大咧咧往椅子上一歪,“为夫冷得很,劳烦娘子盛碗薑汤来。”
他故意把“冷”字咬得缠绵,惊得小玉差点打翻漆盘。
吴月娘耳尖泛红,正要呵斥,忽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个油亮亮的牛皮纸包。
“喏,马行街老字號的茯苓夹饼。”他眉梢得意地挑,学著掌柜拖长声调,“须得配著薑丝红熬的汤,方能把寒气逼出来。”
攥著油纸包的手指泛著红,指节还沾著朱漆门环上的铜锈——方才青砖墙下跺脚等了半盏茶,硬是把打烊的店门又敲开了。
吴月娘望著他滴水的前襟,不禁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