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也是一愣。
那鼓只有在朝会时才会敲响,可今日並非朝会之日啊。
“怎么回事,何人击鼓?”
“苏文,去查看一下。“
苏文是个身材高大,相貌颇为俊美的太监。
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於是急匆匆,一路小跑出了宣室殿。
片刻后,苏文脸色难看的回来。
“启稟陛下,是平舆候击鼓鸣冤,求见陛下。”
他很想夹杂一些私货进去,但这宣室殿里的人,没有一个傻子,说多错多,也让他不敢乱来。
“进要见朕?”
汉帝先愣了一下,旋即疑惑问道:“他不是在奉明练兵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著话,他便看向了苏文。
苏文犹豫一下,躬身道:“平舆候在三日前返回长安。“
“怎么没有人与朕说明此事?他回来作甚?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金日这时候开口说道:“应该不是,臣听闻平舆候在奉明已经建好了营地。”
“他又有何冤情?”
霍光三人,面面相。
谁知道这位皇长孙,是要唱哪一出呢?
“传旨,让平舆候宣室殿覲见。”
“宣平舆候宣室殿覲见。』
伴隨著汉帝一声詔令,大殿外的黄门,便喊叫起来。
“子孟,你去外面看一下。”
“喏!”
霍光忙站起身,快步往外走。
苏文在一旁,眉头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縈绕心头。
大约一刻钟之后,刘进出现在宣室殿外。
“臣刘进,求见陛下。”
刘进並未直接进入大殿,而是在大殿外,高声喊道。
“进来说话。”
隨著汉帝开口,霍光面带疑惑之色,领著刘进走进大殿。
“你是进?”
看到刘进,汉帝再一次愣住了,疑惑开口问道。
没办法,此时的刘进,和汉帝记忆中的刘进,变化非常大。
在汉帝的记忆中,刘进个头不高,有点虚胖。
而且给人一种怯懦的感觉,总是弯著腰,弓著背。
可现在的刘进··—
185的个头,比几个月前至少长了十公分。
整个人看上去瘦削了很多,却精壮不少。神采之中,尽显昂扬姿態,步履更是稳健,与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高了,瘦了,也帅了!
肤色有点黑,但看上去很精神。
这,真是我那皇长孙吗?
“陛下不认得孙儿了吗?”
“不是不是,只是——-进与数月前在建章宫时,判若两人。”
说完,刘彻便说道:“苏文,与平舆候赐座。“
苏文不敢怠慢,连忙取来一副圆几。
他,就是苏文?
刘进看了苏文一眼,眸光中闪过一抹冷色。
苏文心里一惊。
他,是冲我来的?
能在宫中出人头地,察言观色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从刘进走进宣室殿的那一刻,苏文就一直在偷偷摸摸打量刘进。
心里,没由来就是一冷。
“进何时回来的?”
“回稟陛下,是大前日回来?”
“虎豹营骑组建如何?”
“回稟陛下,营地已经完成,一应辐重装备也都配齐了。不过尚缺马匹和兵员——--不敢瞒陛下,孙儿这次还做了一桩蠢事。”
汉帝看了霍光三人一眼,却见三人齐刷刷摇头。
“什么事?”
“孙儿想的太过简单,本以为可以非常轻鬆招募到兵马,哪料想------於是孙儿便让三哥,就是舅父家中的幼子史玄去陇西买马的时候,招募一些羌人和氏人。”
汉帝眉头微微一燮,但旋即笑道:“进能知道变通,也算不得蠢事吧。”
“可孙儿忘记了,孙儿的舅父,曾是凉州刺史。”
“哦?””
“昨日母亲与我说,我才想起了此事,於是拜託母亲书信一封与凉州刺史杨午,想让他帮忙招募二百亲隨。”
“陛下,良娣乃宫中人,这擅自与外臣联络,是不是有些不妥?”
苏文低声说道。
汉帝看了他一眼,却未理睬。
只是那眼中的冷意,让苏文立刻意识到,他操之过急了。
“子孟,你说平舆候此举,可有不妥之处吗?”
霍光笑道:“平舆候胸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既然如此坦诚与陛下谈论此事,哪有什么不妥?以臣看来,平舆候风光霽月,乃陛下之福,汉室之福。“
汉帝闻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进,也在暗自观察。
他对汉帝的印象,完全来自於原主的记忆。
威严、冷酷,气势非凡。
可当他亲眼见到汉帝之后,感觉这位名传千古的汉武大帝,並没有那么可怕,反而给人一种亲切和慈祥的感觉。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是他的孙子。
“杨午那边不用担心,既然你母亲愿意为你分担,那朕便不过问了。”
二百亲隨?
算个屁的事情。
刘进初次做事,有些事情考虑不周,也算不得什么。
汉帝笑道:“听闻你有冤屈要见我,便与我说说,你有何冤屈?”
刘进闻听,立刻站起身。
他抱拳拱手,一揖到地。
“孙儿今日求见祖父,有两件事。”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双手呈递。
“孙儿前日在街头閒逛,却见大街小巷,胡巫成群。这些人聚眾教授巫蛊,引得无数人相隨。此绝非等閒,孙儿发现这种情况后,便去长安县拜访了二舅,从他那里拿来了一些信息。之后我回家查看,越看越觉得心惊。长安乃天下首善之地,怎可容那些胡巫传播巫蛊之术?若万一传入宫中,会不会出现更大的灾祸?”
“有此事?”
汉帝顿时色变。
他示意苏文把帛书接过来。
“咦,这是谁写的?好字啊!”
汉帝还没看帛书上的內容,却被那字跡惊艷到了。
『是孙儿所书-—---孙儿不懂奏疏格式,於是请李姝帮忙修改,而后重新抄写。”
“李姝?”
汉帝想了想,露出恍然之色。
“李敢的幼女,对不对?”
“正是。”
“她如今在你府上?”
“年初孙儿出宫之后,姝姊便隨我一同过来了。若非姝姊,孙儿家中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李敢之女,倒是不凡。“
汉帝听说过,刘据曾想要纳李姝为中人,却被拒绝。
“你何时练得这一手好字,儼然有宗师风范。”
“孙儿一直苦练不缀,不过在几个月前,好像突然开了窍一样。姝姊也说,孙儿的书法进步很大。”
“何止很大,简直有大家风范,自成一派了。”
汉帝欣赏完了刘进的字,便开始阅读帛书上的內容。
片刻,他看完了帛书,抬手递给了金日。
“长安发生这种事情,何以朕一无所知?平舆候所虑,颇有道理。若巫蛊之术蔓延普及,他日定要波及皇宫。江充的直指绣衣使者,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金日仔细读了两遍,也变了脸色。
他又把帛书递给霍光和桑弘羊两人,起身拱手道:“此臣等懈怠了!若非平舆候奏疏,臣等竟忽视了这件事。臣此前也曾见过胡巫在街市上横行,
但並不清楚竟如此严重。陛下,臣请陛下下詔,命京兆府、绣衣使者联手调查此事根源。”
霍光已经看完了帛书。
起身道:“臣附议。”
桑弘羊也紧跟著起身道:“臣附议。”
“如此,这件事就——“
“且慢!”
刘进突然高声说道:“儿臣以为不妥。“
汉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前的亲和与慈祥,也都一扫而空。
他俯身盯著刘进,毫无感情道:“平舆候为何以为不妥?”
剎那间,刘进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感觉就好像是被一头猛虎凝视,遍体生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京兆府此前已有数月群龙无首,儿臣听说,如今的京兆尹,按道侯才上任不久。京兆府中的事务,他怕是还没有梳理清楚。便让他住持此事,怕也难以奏效。”
“是吗?”
汉帝冷冷道:“那就让江充独自住持。”
“不可!”
“又是为何?”
“直指绣衣使者,本陛下之耳目。可在这件事情上,却失了职责。儿臣不得不怀疑,直指绣衣使者是否会尽力。若要平息此事,需陛下最信任之人住持此事。”
刘进,加重了『最』字。
汉帝冷笑道:“江充便是朕最信任之人。”
“可陛下敢保证,江充没有私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
“儿臣打探到,长安县之前曾抓捕了几个胡巫,却被江充以绣衣之名带走,最后不了了之。”“
汉帝,沉默了!
霍光三人相视一眼,旋即把目光落在了刘进的身上。
这位平舆候,今日是来者不善啊。
是他的意思?
还是太子的意思?
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和江充恩怨很深。
太子身边最宠信的人,就是被江充逼著杀害。
而那个人,是两位皇孙的舅舅。
太子一直以来,都很软弱,甚至是懦弱。
可如今刘进突然对江充开火,难保背后没有太子的身影。
“瓮叔!”
“臣在。”
“此事,就先由你调查,看看是否如平舆候所说的那样严重。此事,朕另有决断。”
“喏!”
汉帝点了点头,面色稍霽。
“进之奏疏,朕已经看过了,朕会让瓮叔调查,而后再做决断。
进,你刚才说今日来见朕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已经说完了,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刘进直起身子,目光旋即落在了苏文身上。
“昨日,臣身体不適,母亲听闻后,便前来探望。“
汉帝眉头一燮,沉声道:“此事皇后已经与朕说明,你母子久不相聚,
便停留两日也无妨。”
“可昨夜,臣见到母亲在屋中落泪。”
“哦?”
“臣心中疑惑,於是向母亲询问。在臣再三询问之后,母亲才与臣言:
太子受人欺辱。臣不明白,大人乃陛下亲手测力,何以诸多宵小却前赴后继的针对大人?大人宽厚,读了太多圣贤书,以至於喜欢尊圣人言,凡有毁,却先自省。”
汉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而苏文,却下的脸色发白。
“太子,乃臣之父,虽说大人与臣在一些理念上有分歧,但却始终是臣的父亲。今太子受辱,臣岂能坐视不理。故臣今日进宫,只为一件事,为父亲报仇。”
说到这里,刘进的目光,落在了苏文的身上。
他上前一步,撩衣跪在的案前。
“臣请陛下,斩苏文、王弼、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