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放走了曹操,又兵不血刃收取了襄阳,收取了这十万曹军。这泼天的仁义,一般人可没有这种手段。
曹操的视线缓缓扫过一张张沉默的脸。庞统、杜袭这些人纷纷將视线避开。
“说话!都哑巴了不成?孤养士千日,今日竟无一人为孤解此危局?!”
曹操有些恼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鹰集般锐利地扫视著眾人,最后死死钉在庞统脸上,“士元!你素来多智,说!孤如今,是应该离开,还是应该留下来?”
庞统嘆息一声,“天子只准明公一人离城,此事还需由您自己来定夺才是。”
从他们嘴里听不到真心话,曹操无力地摆了摆手,“孤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庞统、杜袭等人相继离去,可满宠却没有离开。
“明公,说不定第三批援军已在来的路上了,你捨不得襄阳的十万將士,难道还要再为此再搭上十万將士吗?我们还有多少个十方將士呢?”
满宠泪流满面,嗓子都要哑了,曹操登上被问住了。
他无话可说,再搭进去十万,曹家的基业岂非要毁於一旦?
“你留在这里,不仅救不了襄阳,救不了大家,反而会害了更多人,即便这是天子的毒计,明公也该离去,莫要再迟疑了。”满宠继续不厌其烦的苦劝著。
接下来,一连两日,满宠水米未进,一直在苦劝。
最终,曹操还是低了头。
做出拋弃十万將士的决定,仿佛有万钧之力碾过曹操的五臟六腑。他痛苦地闭紧双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
在满宠的提醒下,曹操入夜后才离开。
南门打开后,只有满宠一人为他送行。
“明公且慢!”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纷沓而来,敲碎了死寂。曹操的心猛地一沉,勒马回望。
黯淡的火把光晕里,一群人影疾步追来。为首者,赫然是庞统!其后紧跟著杜袭、刘哗、竟有十数人之多!
庞统脚步未稳,已当先一揖到地,声音带著夜风的清冽:“明公行色匆匆,岂能无一盏薄酒相送?我等早已备下!”
曹操的目光像被烫伤一般,仓皇地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一庞统眼中是瞭然与沉痛,杜袭紧抿著唇,刘哗则避开了他的注视。
这些追隨他辗转半生的智谋之士,早已洞悉了他离开的无奈与残忍!他们不是来质问,而是用这最后的相送,默默承受了这份沉重的诀別。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巨大的羞耻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曹操猛地翻身下马,动作因心绪激盪而显得笨拙跟跎。他对著这群沉默的送行者,深深弯下腰去,將头颅深深埋下。
没有言语,只有这沉重的一躬,承载著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诀別。
起身时,曹操的眼眶已然通红。他不再看任何人,翻身上马,动作带著一种近乎决绝的僵硬。
才离开襄阳不久,一支人马出现在前方,一员魁伟大將立马横刀,正是刘贤帐下猛將周仓。
他见曹操一行驰近,催马上前,在马上抱拳,声如洪钟:“我家中郎有请,已在营中备下薄酒,特遣末將在此迎候!”
曹操勒住韁绳,坐骑不安地喷著白气。他望向前方那一片被火光照亮的雪地,心知避无可避。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竭力维持著平静:“有劳將军引路。”
刘贤的帅帐灯火通明,巨大的铜兽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寒气。帐內早已布置好席案,
酒香混合著暖意瀰漫开来。刘贤端坐主位,一身常服,气度雍容。
更令曹操感到不安的是,刘备竟也赫然在侧,他端坐一旁,神色平静,见面后还朝曹操点了点头。
刘贤含笑起身相迎:“我早就料到孟德要离去,特备薄酒为你送行!”
曹操强忍著挤出一丝笑容,这刘贤分明没安好心。
侍者立刻上前斟满热酒。酒液在粗陶碗中轻轻晃动,映著跳跃的烛火,也映出曹操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尷尬。刘备只是微微頜首,目光沉静如水。
酒过三巡,暖意渐生,帐內的气氛却並未真正鬆弛。刘贤放下酒碗,目光如炬,直直投向曹操,嘴边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曹公经天纬地之才,纵横中原多年,不知以曹公观之,当今天下,何人可称英雄?”
这问题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曹操此刻最痛楚的伤处,
曹操顿时想起了早年在许都,他曾宴请刘备,煮酒论英雄,那个时候,曹操是何等的快意!简直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论是谁!在他眼里,都是家中枯骨,都是翻手可灭。
可此时此刻,曹操还有何面目谈论天下英雄呢?何况,刘贤这个问题,分明意有所指,因为,
这个时候,除了他曹操,再也没有割据的诸侯了。
刘贤將曹操的窘迫尽收眼底,他悠然自得地再次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然后笑道:
“袁术號仲家,被曹公称之为家中枯骨,死於我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操微微变色的脸。
“袁本初,四世三公,坐拥河北,鼎盛之时带甲百万。彭城一战,我设伏將他击杀,这才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江东孙氏,孙策人称小霸王,屡屡袭我后方,终英年早丧;其弟孙权,虽有父兄余烈,亦屡次饮恨於长江之畔,也俯首称臣。”
“益州刘璋,我劝说天子让皇叔前去游说,晓以利害,他尚有自知之明,果断的归顺了朝廷!”
“汉中张鲁,五斗米道惑眾,妄称师君。其地虽险,人心不附,借曹公之手,也为我所败。”
刘贤的声音平缓,如同在敘述一件件与自己无关的寻常旧事。他每点出一个名字,就如同在曹操面前竖起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曹公以为今日之天下,还有谁,可称英雄?”
这最后的追问落下,帐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炭火的红光映照著曹操的脸,一片死灰。
帐外陡然响起一声清越悠长的声音。
“天子驾到—一!”
不一会,刘协悠然迈步走了进来。
刘贤与刘备立刻躬身行礼:“臣等恭迎陛下!”
就在这肃穆的气氛中,曹操猛地向前一步,对著天子,也对著刘贤,几乎是喊了出来。
“陛下明鑑!中郎將刘子山,运筹帷崛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其才学韜略,冠绝当世!依曹某来看,当今天下,可称英雄者一一唯子山与陛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