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家都很高兴自家满崽终於不再是出入都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罗海燕的店里吃了餐饭,周秀珍准备了个大红包,便算是象徵全了礼数。
罗海燕的女儿有些沉默內向,江之恩、江之善拉著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她爱答不理的,也就没勉强了。没多久,她自己在厂子里谈了个男朋友,也嫁了出去。
江之善去年中专毕业后,又去学了几个月美容美髮,现在在家闹著要江甲龙出钱给她开美容店。
开店不是小事,江甲龙不同意,她就哭闹“爸妈重男轻女,只管弟弟江自明,不管她。”气得郝爱妹眼泪水直流。
周秀珍看著几个孙辈发愁,她想不通小时候那么逗人爱的孩子怎么长大了一个个都不听话。
江又信说:“都是上岸读书惹的祸。一个个书没读进去,把心耍野了。”
两老口年纪大了,儿子都未必听话,孙子孙女更加管不到了。
……
一天,许久未见的郝九来和陶哑巴来找江又信。
“你听见別个讲没?明年子政府对渔民会有补贴。”郝九来悄声说,“前两天,一个渔业局的人到我崽那买鱼,顺口提了一句。”
“那不可能嘍!”江又信完全不信。“政府还有补贴啊?”
这是他几十年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们渔民和岸上的农民一样要交税,什么渔业资源增殖费、船检费、码头费、排污费等等五八门的费用,一年要得四五千块钱。
政府补贴?想都不敢想。
陶哑巴却说:“怎么不可能?我崽他们村里发了通知了,明年开始取消农业税。他们交了几十年的公粮都取消了,给我们渔民的这点补贴有什么不可能?”
江又信半信半疑,“那是讲怎么补贴?按人头?”
“那我也不晓得。”郝九来说。
正式的消息很快出来了。
从2006年开始,政府对渔民进行柴油补贴,每条柴油船可以补贴650块钱。
这个消息一出,渔民们个个欢欣鼓舞。船上安装了柴油马达的渔民立马兴奋地到渔业部门去打听具体情况。没安装柴油马达的渔民也赶紧给自家的渔船安一个。
蚊子虽小也是肉。
有些家里有好几条柴油船的一年也能补贴不少油钱。
江家就有五条柴油船,算下来能得三千多。
不过,江家毕竟算是七十二连家船里的大户,江甲龙和江一龙做点小生意,他们的日子比一般的渔民已经要好很多了。
“油补”政策也有条件。第一个,不能再摆迷魂阵,更加不能电鱼、炸鱼、毒鱼,採取不正规的方式捕捞,若是违反规定,看到一个拆毁一个,补贴也没了。
第二个,拥有“捕捞证”的渔民才能享受补贴。但是洞庭湖区无证捕捞的船只不少,这些人享受不到“油补”,意见很大。
“陶哑巴又去渔业局闹了。”江大龙说。
“他还去闹啊?他一把年纪了,我呸,他年轻的时候就不会闹。他闹不出名堂。”江又信抽了口烟说。
“他还不是为了陶五一。”
陶五一和岸上妹子结婚后,一直住在岸上,空閒的时候也会下湖打打鱼。
当年他年纪小,没办到捕捞证。洞庭湖上无证捕捞的不在少数,当时谁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证件显得这么要紧了。
“陈原谅、於黑皮、刘卫中他们也找到渔业局去了。”江一龙说。
这些人没办证的原因各种各样,有的是歷史遗留原因,没引起重视,也有的是刘卫中这种半路出家的渔民。
“我们渔民真的是太难了。你看农村建设,又是取消农业税,种田还享受补贴,他们的待遇给我们强多了。”江甲龙感嘆。
“惠农政策的春风,什么时候能吹到我们洞庭湖上来就好了。”江大龙也感嘆。
渔民们闹归闹,政策一时半会不得改变,上头给的答覆除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我们尽力为大家爭取利益”之类的话,也给不出实际的承诺。
除了油补,渔业局又规定,从2006年到2008年,整个洞庭湖和湘江中下游都实施“春季禁渔”政策。禁渔期,政府將会给予一定的生活补助。
不仅如此,一场针对洞庭湖造纸污染的整治行动也拉开序幕。渔民们亲眼见证一座座冒著滚滚浓烟的烟囱哑火,一条条排污的水渠断流。
渔民们纷纷叫好。
郝大麻子望著远处渐渐熄灭的烟囱,吐了个烟圈,“听说这回政府是来真的了,要把洞庭湖边的造纸厂都关了。”
江一龙摇了摇头,“我看难。前几年不也搞过一回要关厂,结果呢,检查的人一走他们又开,还越开越多,污染越来越严重。你看当初柳大发开造纸厂的时候,这边才几家厂子?现在,怕是有两三百家。”
江大龙说:“都关了才好,你看洞庭湖好久没清过了。有些厂子边上的水篾黑,跟酱油样的。这样的水能养出什么鱼?”
“讲实话,这两年政府对洞庭湖,对我们渔民还是比以前重视了。又是退田还湖,又是柴油补贴,又是关停造纸厂,前一向还看见渔政船在放鱼苗子。”郝大麻子说。
江甲龙哈哈笑,“有蛮搞笑哈,又给我们柴油补贴,又放鱼苗子,这是让我们打鱼呢,还是不打鱼呢?我要是一网子下去把他放的鱼苗子全捞起来了,他不就白搞了啊?”
江大龙说:“你莫乱来啦,要是真的捞了鱼苗子,那就等著罚款!”
江一龙说:“我看啊,洞庭湖是好了,我们渔民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一年总共就几个月能打鱼,现在春天气要禁渔三个月,冬天气又没得鱼打,我们一年能下得几回网子?”
“確实。”江甲龙感嘆,“鱼不好打,钱不好赚呢!”
自从不准插迷魂阵后,普通的丝网只能捕些小鱼小虾,有时候一天的收穫就只有二十来斤虾子。
大家相互间打趣,“我们现在哪算是渔民,是虾民还差不多。”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虽然目前的春季禁渔政策只有三年,但是三年以后呢?谁知道会不会继续禁渔?
江大龙苦笑,“也没得办法,我们除了打鱼,別的都不会。只能像牛一样的,他们怎么赶,我们就怎么走。”
郝大麻子嘆气,“你们都讲钱不好赚,我们靠水吃水的更加没活路了。”
江一龙问:“你那个摊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郝大麻子皱起了眉,“我爷老倌不肯上岸,没办法,我只能关了摊子回船啦。”
郝九来年纪大了,上个月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病不起。郝大麻子夫妇又要照看农贸市场的摊子,又要照顾郝九来,分身乏术。
他想在市场边给郝九来租间房子,但是房东一看郝九来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不肯租,说是怕他在他们房子里出事,晦气。
郝九来听了这些话心里气不过,死活都不肯上岸了,说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船上。
郝大麻子没办法,实在想不到两全之法,只能关了摊子,回湖打鱼。
“还是你们好,弟兄多,有什么事也有人分担。”郝大麻子羡慕地说。
“哎……爷娘年纪大了,我们也老了,一转眼就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江大龙感慨。
郝大麻子问:“一龙,雨生上大学,以后肯定会留在城里的,你不跟著去城里早做打算,天天往湖里跑什么?”
江一龙笑了笑,“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我啊,就跟这洞庭湖里的鱼一样的,离不得水,几天不回湖里就浑身不舒服。”
几人顿时哈哈大笑,“都是天生的劳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