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说到这,一副痛心模样,情绪上头之下拳头攥紧狠狠敲在桌上。
咚!
响声顿时吸引了二楼所有人的注意。
喧囂声音顿时一寂。
“嘿嘿嘿,大伙不好意思啊,他喝醉了,控制不了这个拳头,不好意思。”
身旁酒友见状忙腆著脸陪笑,將周围人的注意力从自己等人身上挪开。
老黄头被眾多目光这么一盯也瞬间清醒,怂怂地缩了缩头,左右看了看,才小声继续说道:“刘志是个坏种,他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桂云这个毒妇,最是善妒,她知道自家丈夫锁了个小女娃在侧房,心中滔滔妒火便潜藏不住了,命下人打开房门,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来龙去脉,就只顾折磨小姑娘,唉……”
老黄头又说不下去了,眉头锁在一起,喝了口浊酒,旁边酒友们也不发一言,只是面上表情变得愈发苦闷。
“那家丁和我说,小姑娘惨啊,手指脚趾上全是淤青,指甲全被活生生拔掉,全身上下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匈浦被割掉,惨叫声一直持续几夜……”
“到后面几天,小姑娘嗓子哑了,实在是叫不出来了,身体也动不了,眼神涣散,只能动一动手指证明自己还活著。”
“有下人实在不忍再看小姑娘受此折磨,趁著月黑风高將小姑娘放下来,就准备顺著后面偷偷运出去。”
“哪成想被那毒妇撞个正著,不仅小姑娘被折磨致死,连那几个下人也一併没逃掉。”
“听他们说,小姑娘最后是被隨意丟进一座枯井中草草了事的……”
说到这,他又狠狠灌了口酒,似乎想要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去,可奇怪的是,不管喝多少酒,胸中总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落不下来。
“小姑娘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眼瞎的老母,见自家姑娘迟迟不回家,便日日在家门口等待,她心中急啊,可也眼瞎看不清路,无法出门寻人,忧愁和焦虑一併袭来,本就体衰的老人家怎么扛得住,当场就病倒了。”
“老人除了女儿,也没个亲人,连病倒的时候都没有人发觉,无力造饭,无力行动,心中还在不断想念女儿……”
“听別人说,她死的时候身体枯瘦无比,嘴里还在念叨小姑娘的名字呢……”
“……”
同伴们沉默,一口口灌著闷酒,酒瓶使劲砸在桌面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似乎这就是他们表达不满的最好方式。
王錚在旁边安静听著,不发一言。
小二端著个还在不断散著热气的茶壶上来,高喝一声:“流云春茶来嘍——”
一盏茶碗摆在王錚面前,茶壶微倾,绿茶混著香气,注入茶碗之中,王錚深深吸了口茶香,茶香带著雨后的澄明,透出一丝冷冽的鲜甜,青涩中漫出甘冽,尾调氤氳著幽谷晨雾般的湿润。
是碗好茶。
掏出一些碎银摆在桌上,王錚看向店小二:“向你打听些事,剩下的就当是赏钱。”
店小二的眼睛霎时间就亮了,汗巾一甩落在脖子上,下意识搓搓手,弯著腰背陪起笑容:“这位爷请讲。”
心中思虑许久,指尖不住在桌面上敲打。
“刘老太爷,在县里的风评怎么样。”
店小二一愣,隨后便笑起来:“这位爷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王錚眯起眼睛:“算是吧。”
他沉迷练武,之前就没踏出武馆几步,对於县內之事还真不怎么了解。
店小二瞭然,比出个大拇指:“刘老太爷啊,他的大名在我们县內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那可是响噹噹的大好人啊。”
“当时灾年,朝廷都没多余的粮食,更別说人了,所有人都没米吃,饿急了就吃树皮,就吃树叶,就吃黄土,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不管能不能吃都囫圇吞进肚中,甚至有人易子而食的,没办法啊,都是为了活下来。
“那些大户富商都有粮食,有很多很多。”店小二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了个大大的圆圈:“但他们都藏的很严实,寧愿所有人都饿死也不会放粮,是刘老太爷心善啊,见不得那么多人受罪,开门施粥,才有那么多人活了下来。”
店小二声音也没有遮掩,很大声,自然也引起了老黄头他们这一行人的注意,可他们只是静静听著,没说什么,又將头低了下去。
二楼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吃酒聊天,听到店小二这么一说,顿时竖起大拇指,露出一脸自豪的笑容,对他的话很是认同。
刘老太爷在他们心中真的是个顶个的大好人!
“他心善,他好人。”
“他要是真好人怎么可能听不到小姑娘的惨叫……”
老黄头一行人中有人不忿,小声咕噥一句,很快便被身边同伴狠狠杵了一下,顿时止住话头。
王錚何等耳力,这小声的碎碎念还是被他捉入耳中。
心中瞭然,抬碗吹了口热气:“那刘志和王桂云呢?风评怎么样?”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王錚,就连老黄头他们也停止喝酒,借著余光瞥向店小二。
“喝,忒!”
店小二的面色瞬间变黑,喉咙蛄蛹著,一股带著黄绿顏色的浓痰狠狠吐在地上,隨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在酒楼,忙用脚底踩住浓痰,不住碾了碾,在地板上抹匀。
“两头畜生罢了。”
“也不知道刘老太爷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是怎么生出这两头畜生的!”
店小二语气激烈,痛心疾首。
暗中瞥著他的一行人交换了下眼神,继续喝酒。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王錚不发表任何意见,眼神古井无波,把碎银拋向店小二。
“哎呦,谢谢爷。”
店小二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喜滋滋收下碎银,麻溜地去服务下一桌去了。
王錚无言,一碗碗喝著茶,老黄头一行人无语,一口口喝著酒。
两桌人仿佛被著喧囂热闹的酒楼给异化掉了一般,寂寂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