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帐篷上缓缓扩大,正当桑栩以为它要进来的时候,外头的火把不知为何熄了,世界顿时陷入黑暗,那黑影也从帐篷上消失。二人静静趴着,没有贸然离开床榻。
外面静寂无声,忽然旁边窸簌了一下,莫弗睁开了眼,正和周瑕四目相对。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这狭窄的床铺上挤了周瑕、莫弗和桑栩三人,而在莫弗的眼里,他们的关系为公公、儿子和儿媳。
莫弗以为自己酒醉做梦,迷迷糊糊地问:“父皇,你怎的在小王这里?”
目光一移,他看见了周瑕旁边的桑栩。
他蓦然酒醒了,“你……你们!”
周瑕猛地捂住他的嘴,道:“噤声。”
他气得发抖,突然听见帐子的珠帘被人拨动,一股异常阴寒的气息从外面透进来。他是望乡的位阶,见多识广,不用看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能有这种气息的东西,定然是非人之物,而且是极端恐怖的存在。
他不是找死之辈,立刻抿紧嘴,瞪着周瑕和桑栩二人,不再出声了。
三人静悄悄待在床帐后面,听外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迟缓而低沉,仿佛踏在人的心间。一个畸形的影子从床帐上晃过去,看不清楚形貌,只辨得清楚狂抖的腕足,桑栩忍不住屏住呼吸,竭力把自己想象成床上的枕头。
床下没有鞋,影子找不到床,在屋内徘徊了片刻,似乎远去了,阴冷的气息也不再笼罩着床榻。莫弗握紧拳头,低声道:“大皇帝,你睡我的妻子,你枉为人君!”
说罢,他掀开床帐就要走。
“等等!”周瑕一惊,伸手去捞,却慢了一着。
突然“噗叽”一声,一根腕足直直插进莫弗的眼睛,没入头颅,脑浆混着鲜血迸射,溅在桑栩的脸上。外头,巨影肢体剧烈地颤抖,更多腕足潮水般涌入床帐。周瑕释放雷霆,世界惨白一片,腕足在白光中消弭。
然而有一根腕足从斜刺里插进来,即将触碰桑栩的胸膛。
“退出观落阴!”周瑕大喊。
桑栩立刻摘下蒙眼布,心脏骤缩,好似真被那腕足抓住了一般。这一次消耗极大,桑栩头昏眼花,几乎昏过去,撑着吃了五颗补天丹,才略略好了一些。爬起来洗了把脸,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几乎变成透明的,好像能被窗外的阳光穿过。
撑住,桑栩。他对自己说。
他吃了点面包,睡了四个小时,再次观落阴。
这一次连续观了十多次,终于返回了正确的时间。
日头西沉,帐篷间挂满彩绸,桑栩站在原地,等待那个妖里妖气的男孩儿。一个影子奔了过来,桑栩以为男孩儿过来了,定睛一看,那人竟没有面孔,彩裳间漏出许多畸形的手脚。
桑栩心头一惊,闪身躲到帐篷后面,微微探出头查看。婆子们也来了,正勾着头四处寻找着什么,她们的五官倒错,揉坏的橡皮泥一样黏在一起。而牧民们完全没有察觉周遭的异样,仍旧欢天喜地地围着篝火跳舞。
在赵氏阴宅的时候,白惜说过,神明的时间是非线性的,即便桑栩重新来过,也无法改变被神明探知的事实。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间,他如同白羊群里的黑羊一样显眼。而神明这种东西,似乎习惯于吃掉被祂看见的一切。
事情变得棘手了,桑栩发动中阴身,由生转死,收敛气息,猫着腰一路躲避,摸到御道附近。远远可见满座宾客,宾客的脸庞全数五官倒错,伸着长脖儿到处探看,莫弗坐在座位中央,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切。
桑栩绕过御道,从后方接近高台,试图找到周瑕。
到了高台底下,宝座上却空无一人,周瑕不在这里。
周瑕去哪儿了?
后方忽然伸出一双手,把他拖进毡帐,他吓了一跳,返身一个肘击,周瑕卡住他的手,恶狠狠道:“干什么,想造反?”
“周瑕?”桑栩看见是他,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废话,周围人都成那样了,和上次你来赵家一模一样,孤就知道你又来了。”周瑕抱着双臂,歪头打量他,目光忽然定在桑栩颈间的牙印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阴沉地摸了摸桑栩的脖子,问:“谁咬的?”
“……我说是你,你信吗?”
周瑕冷笑,“孤不信。”
“好吧,”桑栩扯开另一边的领子,说,“你再咬一口,比对一下牙印。”
周瑕看了看他,神色间略有怀疑。最后到底是埋下头,在桑栩另一边颈下咬了一口,又好生比对了一下牙印。嗯,确实一模一样,是他的牙印没错。奇怪,他什么时候咬的?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桑栩捂住了他的嘴。
“我观落阴观了无数次,已经见了你许多次。”桑栩抢先说道,“不要再怀疑我。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已经互许终身,你说你要封我当皇后,说此生只会爱我一个人且只会和我一个人结婚。你还说你不会再凶我、骂我,会听我的话,无条件协助我所有事。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仔细听,不要插嘴。再重复一遍,请你不要插嘴。”
周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