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战场上见分晓——”
顾怀玉稍稍一顿,抬手轻击两下。
殿外立即有侍从抬着紫檀案几鱼贯而入,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动作利落得仿佛早已准备多时。
气氛骤然凝肃。
文官们纷纷整衣正冠,武将们不自觉地挺直腰背。
东辽使团面面相觑,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定局”措手不及。
顾怀玉坐回椅子里,将暖炉捧在掌中慢慢转着,铜炉映着日光,在他秀白指尖投下暖色的光晕。
“岁币照旧例,分文不差。”他指腹轻轻点着炉身,发出细微的轻响,“岁妆本无约定,所增三成,恕难从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
一件足以让其他官员吵上三天三夜的国家大事,在他这里就像处理日常政务般简单利落。
不必他说,董丹虞抓住这个表现的机会,抢在沈浚之前坐在案几前,执笔便写。
顾怀玉是一毛都不想拔,可为了照顾朝中老臣的情绪,免得这帮老头事后又来烦他,他不得不做到“礼数周全”。
“贵使远道而来,空手回返未免失礼。”
“记,赠江南新茶十担,云锦二十匹,青瓷三十件……”
他每报一样,东辽使臣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东西听着体面,实则都是大宸的“土特产”,值不了几个钱,却偏偏挑不出礼数上的毛病。
使团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铁青得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他们可是费尽心机才抢到这趟肥差,往年出使大宸,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光是那些大宸官员私下塞的“心意”,就够在草原上买下十头最健壮的骏马。
更别提那些价值连城的回礼,随便一件都抵得上寻常牧民十年的收成。
可现在......
别说暗地里的贿赂了,就连明面上的礼物都寒酸得令人发指!
耶律迟对这些怨愤充耳不闻,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怀玉身上。
比起微不足道的礼物,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顾怀玉看向使团众人,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点错处,“过些时日正值元夕灯会,万户千门如昼。”
“若诸位有雅兴,不妨留下来赏灯。”
这一句“赏灯”说出,便是诸事尘埃落定。
殿内众臣神情一滞,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
真的……完了?
没有割地?没有和亲?连岁币都没多给一文?
那个把大宸按在地上摩擦两百年的东辽,就这么......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曾在醉仙楼里大骂顾怀玉“奸佞”的清流学士,此刻都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挪了半步。
董太师教他们忍气吞声,他们就靠写诗自抚,说“忍辱负重”、“为国计而退让”,硬生生用辞章把折断的腰杆描成风骨。
而眼前这个被他们骂作“佞臣”的人,却真真切切地让他们挺直了脊梁。
曹参老脸通红,羞愤难堪,他曾经最是厌恶顾怀玉,私下张口闭口就是“顾猫”。
可今日若不是这只“猫”,他受此大辱,回去只能悬梁自缢了。
那人却已施施然起身,连半点居功自傲的神色都没有,仿佛方才力挽狂澜、震慑外敌,不过是寻常政务。
殿门开启的刹那,满朝文武竟不约而同地起身相送。
顾党门生自不必说,那些素来清高的清流、独善其身的孤臣,此刻都默默跟上。
武将们呼啦啦站成一排,低头抱拳,神色肃敬。
曹参踌躇再三,终于一咬牙追了出去,直到殿外才堪堪赶上。
“顾相!”他嗓子干哑地喊一声。
顾怀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不必挂怀。”
“你是大宸的官员,本相照拂你,是本相该做的。”
曹参僵立在台阶上,他在官场沉浮三十载,却在这一刻真切地尝到羞愧的滋味。
原来这人说“不站文官也不站武官,只站大宸”时,竟是认真的。
正午的日光洒在车窗帘缝中,一点点晃动着照进来,随着马蹄声轻缓跃动。
午宴散后,东辽使团踏上回驿馆的路,气氛比来时凝重许多。
马车中静默了片刻,副使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顾相似乎跟传闻中大不一样。”
“本以为是个擅权弄势的奸臣,没想到气魄如此。”
“看着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真想不到……”
副使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当我提到开战时——”
“大宸的文官都怕了。”
耶律迟声音低哑冷静,他观察得很细致,这是来自于狩猎者的本能,不错过任何细节。
当副使提到开战两个字,那些个养尊处优的文官,没有一个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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