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鱼贯的涌入东宫,在池皇后与云瑶公主焦灼的注视下,轮番上前诊治。
只是指尖甫一触及季明腕间,便纷纷摇头退开。
暗紫毒纹如蛛网盘踞,一眾太医面面相覷,终是颤声回稟。
“陛下明鑑,此毒已深植五臟,若强行逼出,恐会当场心脉崩裂……”
虽然早就料到了如此,但当母女两真的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忍不住面色一白。
下一刻,陈丹师匆匆赶来,太医们如释重负的让开位置。
陈丹师俯身查探,片刻后,眉心愈拧愈深。
袖中枯指掐算数次,终是长嘆一声:“若是灵虚草尚存於世,辅以九转青阳炼製,或可祛此阴毒……”
只是,当今末法之世,灵气如乾枯河床里的细小水洼,也就勉强能够修炼罢了。
灵草在这样的环境下,百年难生一株!
纵使他丹道造诣再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晟元帝听后,面色並未有太多变化,他看向池皇后与六公主,宽慰了一声道:“朕已命人取来千年雪参,总能为明儿续些时日。”
话语虽是温和,但眸光却始终未朝季明投去一眼。
“皇后切莫过於伤怀,还须保重凤体,明日冠礼,吉时不可耽误。”
语毕,晟元帝带著太子季暻转出东宫。
季暻眸光闪动,忍了又忍,终是压低嗓音道:“父皇,剑骨之事……”
“糊涂!”晟元帝骤然驻足,待四周宫人屏息退远,方才缓了语气:“此刻取骨与弒杀何异?你母后妇人之仁,不懂我们的家国大计,怎可能答应?”
见爱子闻言面色难看,想起这十七年的亏欠,语气不觉放缓,
“剑种既已温养十七载,何妨再等三月?放心,该是你的,自是你的,待他调养些元气,你母后那边……总归能交代过去。”
然而,即使晟元帝说到了这个份上,季暻也还是面色不快。
“父皇,可太医院方才稟报……若那贱人撑不过两日……”
季暻喉结滚动,尾音染上几分戾气,仿佛看见自己错失剑骨的模样,
“儿臣的剑骨……总归要趁他还活著时,完完整整地取出来才是!”
现在,季暻確信自己才是世间上最在乎季明的人。
若这孽畜当真就这样死了,他的剑骨谁赔给他?
必须得赶紧挖了,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而且,说不定这傢伙现在的“將死”也是装的呢?
对,一定是这样!
这惯会演戏的贱种!
念及此,季暻忙也把自己的推测和晟元帝道出:
“父皇,儿臣方才动手,正是因这杂碎佯装中毒!他表面装得淒楚可怜,暗地却用传音辱骂儿臣!
身中蚀穴幽砂之人岂能施展传音秘术?儿臣甫一试探便识破其偽装——
若非毫髮无损,他怎能与儿臣抗衡,甚至在濒死之际突破冲虚?”
提及此事,他咬牙切齿,眸中幽光如淬毒般阴狠。
“够了!”
晟元帝蹙眉教训道,
“太医和陈丹师皆已查验,若真是偽装,能瞒过这么多双眼?
方才眾人在时,你缄口不言,不为自己狡辩,而今就我们父子在场,你何必装模作样!
想杀就杀,找那么多的藉口!你知道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他最大的错?
他何错之有?
错的不是他,而是这该死的世道!
凭什么那杂种能有剑骨?凭什么那杂种能晋升冲虚?
季暻暗暗攥拳,心下怨愤。
他没想到,竟连父皇也如此昏庸!
只是而今羽翼未丰,忤逆不得,季暻只能垂首作恭顺状:“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你最大的错,就是既已动手,却未取其性命!”
“可……”
“你想说他晋升冲虚,出你意料?”晟元帝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想法,提醒他道,“但你別忘了,他隨后昏迷不醒,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力!那时候,本该是你最好的下手时机!”
“?!”
晟元帝的话,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季暻当然想不到,因为季明那惊鸿的一剑,把他硬控了整整半炷香。
季明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才放心的选择了晕厥。
而且一眾高手隨后便悉数到场。
以季明对池皇后的了解,后者是断然不可能坐视季暻再对他出手的。
“儿臣这就去杀了他!”季暻握剑,当场就要折回东宫。
“站住!”
晟元帝无奈,这个在剑宗修行十七载的儿子,剑道造诣虽高,为人处世的火候却差得远。
那些本该自幼耳濡目染的帝王心术,如今却要重新手把手教起。
“你母后如今有了戒心,带著侍卫寸步不离,哪还能得手?所以朕才说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大晟九大绝世高手中,池家独占两席。
正因如此,即便身为帝王,晟元帝也不得不顾忌池皇后的面子。
对於季暻要杀季明这件事,晟元帝並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可以说,季明一开始就是他为季暻备好的磨刀石。
只是如今,这磨刀石成长得稍稍有点超出预想。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此次事件中,唯一让晟元帝感觉有些脱离掌控的,还是池皇后的態度。
明知是狸猫换太子的偽物,那女人却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整日將那个贗品护在羽翼之下,倒让真正的嫡亲骨肉处处受制。
身为人母,对得起真正的儿子嘛!
望向东宫,晟元帝眸光闪动,忽而又想到先前的异象。
“竟能不藉助外物就突破冲虚……这就是先天剑骨吗?若是这身剑骨,能为暻儿所用,那『破军吞龙』的讖言,便也算是补全了最后的关要!”
“他年暻儿踏碎十国王庭,倾覆三千宗门时,便是我大晟一统乾坤之际!”
……
……
东宫夜深。
烛火摇曳,月影西斜。
云瑶熬不住困意,伏在榻边沉沉睡去。
少女睫羽轻颤,入梦时仍紧紧攥著季明半片衣角。
池皇后要来狐裘覆在少女肩头,指尖掠过她微红的眼尾,终是化作无声的轻嘆。
烛泪堆叠,將榻上人苍白面容映得近乎透明。
池皇后执起湿帕,细细拭去季明额间冷汗,却见昏睡中的少年忽地蹙眉,唇瓣翕动似在呢喃。
她慌忙俯身,耳畔传来断续低语,竟是叫人心碎的梦囈。
“母后……您早知如此……是不是……”
“十七年来,全是虚妄……”
“是骗我的吗……只是看中我剑骨……只是望我替真正的太子挡灾应劫吗……”
听著榻上人的破碎气音,池谷雪掌心倏然收紧,丝帕坠地,不住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明儿……”
然而,纵使她如何辩解,昏迷中的季明也不可能听到。
她瞧见季明眼角淌泪,更是心碎,那滴晶莹顺著消瘦下頜滚落,似是在她心间划开道道伤口。
下一刻,不知季明梦到什么,他忽的攥紧被角,骨节泛白。
“剑骨……要就拿去……”
“儿臣这条命……原就是欠您的……”
“贱命一条,还给母后便是,只求……只求来世不做他人替身……能做一回自己……”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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