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眉头微微蹙起。

叶延的笔没有停。

他写那孩子如何被济贫院收容，又如何在那里遭受非人的对待。

写那些本该救济贫民的款项如何被层层剋扣，最终落入贪婪者的口袋；写那些高高在上的绅士们如何在议会高谈阔论，却对脚下的苦难视而不见。

露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偷眼看向女王，却见陛下的神色依旧平静，唯有那双眼睛愈发幽深。

终於，叶延写到了幽灵先生的出场。

一个游荡在伦敦夜色中的神秘存在，他跟著那孩子走过贫民窟、穿过富人区，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荒诞与不公。

“所以……”女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你的故事里，幽灵是正义的化身？”

叶延的笔尖微微一顿，隨后继续书写：“不，陛下，幽灵只是一个见证者。”

女王轻笑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著扶手：“见证者？你是想借一个幽灵的眼睛，让我们所有人也见证一次？”

叶延没有回答，但他的笔锋更加凌厉，字句如刃，剖开繁华表象下的腐朽。

女王的手指在扶手上骤然收紧，指节泛出森冷的白色。

叶延笔下那些文字，简直就是在当面指控她的治国无能。怒火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衝破那端庄自持的表象。

但下一秒，她突然鬆开了手指。

阳光在她眼中跳动，映照出某个更为深沉的算计。

威廉·尤尔特·迪斯雷利。

这个已经长眠地下的名字，至今仍在议会厅堂里迴响。国民们歌颂著他將帝国推上巔峰的功绩，却忘记了每一道政令都需要女王的御笔硃批。

蠢货们只会当她是一个无知的稚童。

多么讽刺啊。

她在心中冷笑，那些贵族们至今仍会在议会上引用迪斯雷利首相生前说过，仿佛那个死人比坐在王座上的她更值得效忠。即便她用鲜血清洗过议会，那些顽固分子依然在暗中阻挠她修改旧政。

现在，她获得了上帝赐予的礼物。

瞧啊，伟大的迪斯雷利制定的济贫法，正在製造怎样的人间惨剧。

那些在济贫院铁柵栏后腐烂的孩童，那些在街头冻僵的贫民，都是他神圣政策结出的恶果。

女王优雅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故事或许能帮她完成多年来未能如愿的事。

將迪斯雷利从神坛上拉下来，让世人看清这位“帝国缔造者”也会犯错，而真正执掌权柄的，始终是王座上的她。

抱歉了。

我敬爱的老师，帝国最值得信任的首相，为了帝国的荣耀，我现在需要打破您的金身，您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吧？

现场安静得只剩下笔尖的沙沙声。

当瑞德最终死於自杀之时，远处大本钟的钟声恰好在此刻敲响。

晚霞將整座白金汉宫染成血色。

维多利亚女王缓缓站起身，看向天边的夕阳。

露西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吗？”女王背对著叶延，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有些真相，即便看见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叶延终於停下笔，抬头看向她的背影：“但陛下现在看见了，而我还活著。”

女王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接连挑战我和教会的权威，这本书本不该存在，但我现在却很期待它的出版。”

叶延放下笔，微微躬身：“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