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臣不怕死……只是……只是还想陪在您身边……”
池皇后听到这,直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
她无声的簌簌泪流,未曾想旁边有人比她哭得更加不堪。
却是云瑶公主不知何时醒来,听到皇兄这般苦楚的囈语,抱著池皇后嚎啕大哭。
“母后,难道父皇和太子,真就连皇兄的剑骨也不肯放过吗?”
剔骨什么的,云瑶一开始只当是传言。
但今天,亲眼目睹了太子对季明的態度,亲眼瞧见了父皇的淡漠,女孩琉璃般的眼眸浸透迷茫。
“皇兄重伤至此,再剜去剑骨,他如何能活?为什么,太子不是传说中的破军吞龙吗?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覬覦皇兄的天赋!”
池皇后將女儿颤抖的肩头按进怀中,指尖抚过少年惨白如纸的面容。
烛火在她眼底跃动,映出泪光里淬链的决意!
“云瑶,母后答应你,只要母后还有一口气在,定护你皇兄无恙!”
这夜,母女俩再未睡下。
宫女捧著安神汤欲劝,却被皇后眼底血丝惊得噤声。
凤釵坠在枕畔,一眾宫女无人敢拾。
她们眼睁睁的看著池皇后与云瑶公主就这样守著。
两人握著少年冰凉的手。
看更漏点滴,听夜风叩窗,直至东方既白。
……
今日,冠礼大典。
天未大亮,池皇后与季云瑶便被女官催促著前往汤泉殿沐浴更衣。
两人彻夜未眠,眼尾泛著薄红,神容的憔悴,只得用香粉细细遮掩。
若非冠礼大典必须列席,她们恨不得寸步不离守在季明榻前。
谁都不曾察觉的是,当宫门闭合的剎那,床榻上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晨雾未散,少年如一抹游魂掠过宫墙。
前世肝过上千次的“潜入皇宫”任务,此刻驾轻就熟。
护卫交班的间隙、屋檐转角的盲区,甚至是大內供奉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打坐时辰……
诸般信息,在他脑中织成密网。
不过盏茶功夫,毓庆宫金漆匾额便已在眼前。
季明从袖中抖出一封火漆密信,送入其中,而后悄然离去,不留片点痕跡。
昨日太子的演出还算合他心意,今天,季明便邀请他再演一回。
这一次,冠礼大典,百官列席,舞台更大,观眾更多。
正適合太子殿下这位大心臟……不,没心没肺的选手。
……
毓庆宫。
“季明!不要杀孤!孤与你乃手足兄弟……”
太子自噩梦中猛然坐起。
他竟然梦到了自己被季明杀死。
真是荒唐!
季暻胸膛剧烈起伏,喘息许久仍心有余悸。
待灌下半盏冷茶压下惊魂,回过神来才觉丟脸,面色一阵青紫。
勉强平復了心情,下一刻,季暻扫过案头,却是发现其上不知何时多了封书信。
他眸光骤凝,探身取过密函,待看清封口处与东宫掌印太监定好的暗號时,指节猛然攥紧。
“难道说……”
急於在季明那扳回一局,太子撕开火漆的动作近乎粗暴。
数行字跡映入眼里。
“太子殿下亲启:
奴冒死稟报,季明假借中毒拖延时日,欲將镇国剑种融为己用,若待剑种生根,纵使血脉正统亦难撼其位……”
果然!
季暻將看完的书信狠狠拍在桌上。
那贱种,果然是装的!
连太医都未能识破,连父皇都被他蒙在鼓里!
只可惜,他骗过了所有人,独独没能骗过洞若观火的自己!
自觉已经贏了季明太多,季暻畅快大笑:“贱种,任你万般奸猾,也断然想不到吧?你自以为的心腹,早已向孤效忠!”
“这就是天命所归、真龙血脉!你一个区区贗品,又怎配得到他人真正的忠诚?他们效忠的是大晟皇族,而不是你这个偽物!”
“东宫是孤的东宫,东宫的奴才,自也是孤的奴才!”
廊外传来宫人洒扫声,季暻猛然推窗,意气风发。
“来人!更衣!”
玄底金纹袞袍加身,季暻对著铜镜细细將褶皱抚平。
透窗的晨光,映亮他森然的笑意。
“今日冠礼,定要你性命!”
……
冠礼大典。
金鑾殿前,玉阶浸满晨光,九重宫闕悬满金纹龙旗,礼乐自太庙一路绵延。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
消息灵通者早已知晓真假太子之事,亦知晓昨日发生在东宫的荒唐,此刻互递著眼神。
亦有少数醉心修行、耳目闭塞者,频频抬眸,瞥向本该季明佇立的位置。
阶下,交头接耳的窸窣声如风拂麦浪。
晟元帝高踞龙椅,振袖起身,山河印虚影自他掌心腾空,化作百丈金龙盘踞云间。
龙吟震彻天穹,霎时压下满庭私语。
“朕承天命,昭告四海——太子季暻,乃朕嫡嗣,天潢贵胄,昔因讖言暂避剑宗,今既归朝,当正位东宫,承袭国祚!”
话音掷地,阶下暗流愈烈。
季明入主东宫多年,早有一眾朝臣將身家性命押作筹码与他绑定,此刻纵知真相,却也再难改换门庭。
亦有官员听闻昨日闹剧,单纯的对“新太子”印象不好。
“陛下圣明!”
还是礼部尚书率先长揖高呼。
眾臣这才如梦初醒,掩去心思,颂声如浪迭起。
季暻踏著编钟清音拾级而上,接过冕冠剎那,阶下百官齐声呼道——
“破军吞龙,天命所归!”
那一瞬间,季暻直感觉浑身颤慄,有种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的酥爽。
剑宗十七年的隱忍在他眼前歷歷闪过。
踏回宫中的那日,他发下宏誓,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现在,他是太子!
预言中说,他將来会踏碎十国王庭,倾覆三千宗门……
那第一个宗门,合该便是剑宗!
他已经想好了,届时他带著大军夷平山门,他要踩著师尊的脑袋,让师娘跪地求饶。
思绪渐远,又倏地拉回。
季暻没忘他今天真正要做的事!
昂首扫视臣服的百官,季暻笑意愈深。
他故意將佩冠的力道放得极缓,仿佛要让全天下看清——
这顶象徵权柄的冠冕,如何一寸寸落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