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薇很快发现我的举动,转了转腕子,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也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语气隨意,她微弯嘴角勾勒出的笑弧,又显得那么耀眼夺目,整个人都越发明媚起来。
“很漂亮。”我收回视线,忙从她手中接过纸巾胡擦乱抹,掩饰自己脸上的羡慕,慌乱地不停重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好在裴薇並没有察觉我的异样,点的菜也及时上桌,我得以迅速转换到胡吃海塞模式。顾迅给裴薇夹菜,晏弋也给我夹菜——把我碗里的菜夹到他自己碗里。顾迅劝裴薇多吃点,晏弋劝我少吃点——別走著进来滚著出去。
“哎,夏凉,我突然想起来,高二的秋季运动会,你和顾迅好像一起跑过五千米。”
裴薇的话如重磅炸弹砸进我耳朵的时候,我嘴里含著块醋排骨啃得正带劲。心肝一抖,排骨掉进碗里,我陡然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顾迅。
这是我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正视他,依然是我心目中的样子,乾净帅气,像这个季节里最灿烂的阳光。他好像也显得有些意外,看著我皱起眉头,思考片刻,耸耸肩:“不好意思,我没印象了。”
他不记得我理所当然,我不失落,反而觉得如释重负。至於那场五千米比赛,我没有忘。因为五千米是最艰难的长距离项目,报名参赛的人很少,所以男女混赛。我这个八百米跑从不达標的运动白痴宣布参赛,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只有我知道自己没有疯,我只是想拥有一次和顾迅肩並肩,朝著一个共同目標奋斗的机会。为此,段青青痛骂我:“你们能有共同目標吗?人家是奔著终点线去的,你啊,是奔著死亡线去的。”
夸是夸张了点,事实上我也真跑了个半死。別说和顾迅並肩,没跑到二百米我就成功占据最后一名的位置。一千米后,年过半百的班主任也忍不住追著我苦口婆心地劝,孩子啊,老师知道你有集体荣誉感,但也要量力而行。班主任说这句话的工夫,我已经被她甩在几米开外。
究竟五千米最后跑没跑完,我不记得,只记得从此我多了一个威风霸道的外號——跑道亡命徒。
往事啊,总是心酸得令人发笑。筷子还抵在牙齿间,我朝他们挤出勉强的微笑,继续埋头啃排骨,裴薇却又开了口。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从来没参加过运动会。为什么那次会去跑五千米?”
事实的確如此,她好奇也不意外。可她的样子显得格外热切,好像我的回答很重要,也很值得期待一样。
“因为,因为和朋友打赌输了受惩罚。”我隨口敷衍道。
“哦,”裴薇不掩失望地靠回椅背,“我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毕竟女生跑五千米需要很大的勇气,你说是吧,顾迅。”
“嗯,没错。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冉夏凉,你好像坚持到了最后,跑过终点就坐下来大哭了一场。当时我还纳闷,你怎么还有力气哭。”
呃,有这回事?丟人现眼不说,居然被顾迅记起来,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对她来说,跑步是体力劳动,哭是脑力劳动,互不耽误。”
一直处於听眾位置的晏弋幽幽发话,我当即白眼伺候,心想在你眼中敢情我脑子一天不干別的,尽酝酿眼泪了。
他当没看见,慢条斯理地盛起碗汤递给我,故作无微不至地说:“多喝点,刚才你辛苦啦。”
不接吧,显得我矫情。接吧,显得我傻。一咬牙,我还是接过来喝得一乾二净,无论如何,先把堆到嗓子眼的菜顺溜下去。
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称得上愉快。我们四人走出餐厅,大雨依然未停,天黑压压的,时不时响起轰轰雷鸣声,完全找不到一点夏日的踪影。
我和晏弋各自撑起雨伞,想与他们道別。也许是里外温差有点大,裴薇抚了抚双臂。像是习惯性的反应,顾迅脱下外套披在她肩膀上,动作温柔极了,眼神里的宠爱更是无以復加。裴薇甜甜地道声谢谢,双手伸进衣袖,因为太长,她还往上挽了几圈。
娇小的裴薇像一只猫咪躲进主人大大的衣服里,那感觉一定很温暖。
“哎呀,我的手鐲。”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猛地听见她急声呼叫,下意识地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原本戴在她手腕上的鐲子像活了一样,正顺著聚流成河的雨水滚落。
不能丟,那是她和顾迅的定情物!
头脑一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冒出这个想法。丟开雨伞,义无反顾地衝进雨幕,我弯下腰,追逐起越滚越远的手鐲。
雨太大,又是一段下坡,我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眼里只有那只漂亮的手鐲。就在即將触到它的一瞬间,手鐲消失不见了,我都来不及想清楚怎么回事,脚底一空,人跟著也摔了下去。
“冉夏凉!”
有那么几秒钟,我整个人是蒙的,隱约听见晏弋的声音,但做不出任何反应。呼吸都觉得困难,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有人把我慢慢扶坐起来,雨水模糊眼睛,我依然认出是晏弋。他也淋透了,雨水同样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他只是轻轻將我带入他的怀中,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顾迅和裴薇也紧跟其后快步过来,裴薇被嚇到了,紧咬著唇,將伞撑在我和晏弋头顶。我深吸口气,缓缓抬起手,笑著说:“喏,你的手鐲。”
“不错啊,冉夏凉,装得挺像!”段悠悠放下x光片,敲敲我左脚的石膏,不吝称讚道,“那句话怎么说来著,女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为逃避军训,你做到了!”
散发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我不禁哀怨地想,我一定不是其中最悲惨的,但一定是最鬱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