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章 你不知道我爱你  最小说(2012年12月刊)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最新网址:m.92yanqing.com

“你妹妹吃的亏,跟我有关。我可以向她道歉,但钱颯颯吃的亏,不能完。”黄自然紧紧拉住了钱颯颯的手腕。

钱颯颯的身体抖了一下,又恢復了一脸镇定的表情。

“哥,哥你看他们!”黄自然握钱颯颯手的行为点燃了胡小娜,她开始更加囂张地撒泼。

“先给我妹妹道歉,然后和我单挑,我就不动那个女生了。”胡大勇说,同时给他的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些小混混都退去了,马路上只剩下黄自然、钱颯颯、胡小娜、胡大勇和我。

“小娜,对不起。然后,我们分手吧。 ”黄自然低下头,诚恳地向胡小娜道歉。

“这样就算完了吗?我要你下跪!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胡小娜疯狂地大喊,“我要看到全校最骄傲的黄自然,向我下跪!”

钱颯颯的脸上终於出现惊疑的表情,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看到黄自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样可以了吧?”

胡小娜泪如雨下,她像一头受伤的母牛,哭喊著跑了。胡大勇去追她,临走时丟给黄自然一句话:“黄自然,明天晚上10点,西马路第三根路灯下!”

黄自然皱皱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捡起已经被割坏的书包,仔细看了看,转头对钱颯颯说:“老钱,这书包废了,我改天赔你一个吧。”

我以为钱颯颯会哭,她也確实差点那样做,可是她没有。这个骄傲的、倔强的女孩儿,一直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她把那些眼泪都憋进了肚子里,还有那些心里话。

她和黄自然,就从那时开始,进入一个更持久、更深远的较量中,一种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较量。

“黄自然,钱颯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了。”

到高中毕业,去兰州上大学之前,钱颯颯只留给黄自然这句话。她一个人踏上西去的火车,她不让我送,黄自然也没有去火车站。

在我和黄自然二十多年的交情中,他只对一个人服过软,就是那个叫胡小娜的女生。他为了钱颯颯,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优越,向那个囂张的女生跪了下去。在第二天晚上,他为了钱颯颯,还被当地最有名的混混头子打断了一根肋骨。

我曾经想把这些事告诉钱颯颯,被黄自然阻止了。他和她一样倔强,他什么都没有说,任凭她带著绝望离开,离他足足一千公里远。

她走了,再次出现是第二年暑假。黄自然在火车站接下她的行李,自然地说一句:“老钱,你黑了,不过更好看了。”

7

黄自然的军校没上几天就被开除了,即使是黄司令的儿子,也不能天天违反纪律。我早就觉得黄自然不適合军校那样的环境,没想到他居然没支撑一个月。只有高中文凭的黄自然开始利用老爹的关係做生意,不到二十岁,就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財富,成了一个“款爷”。

上大学这几年,钱颯颯只在暑假回来,都是黄自然去接,不回家,先去一中门口的小麵馆。我们三个像从前那样,一边閒聊,一边喝酒。钱颯颯什么都和黄自然说。她如何教训宿舍里不合群的同学,怎样摆脱烦死人的小男生;她和辅导员恋爱,怀孕流產;她夜不归宿,通宵玩游戏;她骑自行车去敦煌,错过期末考试……她的大学轰轰烈烈,却通通和黄自然无关。

钱颯颯要大学毕业的那个春天,黄自然在北京二环內买了一幢房子,出门几步就是后海;外贸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黄自然准备在北京设一个办事处,让钱颯颯管理那里,自己则两头跑。他要为钱颯颯写一首诗,然后带著它赶到兰州,去找钱颯颯,向她求婚。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钞票、房子、事业,都妥妥的。老钱只给我十年时间,现在是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黄自然给我打电话,声音如鲜怒放,“十年了,我准备好了,我肯定能给她幸福。”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春天,正好到了他们约定的第十个年头。

黄自然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了火车。他要经歷一遍钱颯颯走过的路,他要去看看钱颯颯生活过的校园、学习过的教室,他要保持他瀟洒和不在乎的派头,叼著一根香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九百朵火红的玫瑰里塞著一首世界上最美好的诗,他要对她说:“老钱,跟哥走吧。”

我为黄自然的计划欢欣鼓舞,我像一个在读小说的局外人,看著这两个人较了十年劲,搞得双方伤痕累累,现在终於到了该在一起的时候了。

可无常的命运偏偏在这时候现身开玩笑,当黄自然坐上前往兰州的火车时,钱颯颯居然提前回到了 s市。

她没有找到黄自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黄自然不在本地,让她立即回兰州,至於为什么,我没有说。

十年后我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对钱颯颯说真话,因为黄自然想给她一个惊喜。而我则为了实现这个永远也没有到来的惊喜,把钱颯颯提前逼上了绝路。

“黄自然,你猜我在哪儿呢?”钱颯颯主动给黄自然打了电话,她想摊牌了。十年来,没有人提过这个期限。等它到了,他们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心意相通,方向却完全相反的选择。

“哟,老钱啊,我在俄罗斯,正帮普京收拾车臣强盗呢,你过来找我玩啊?我请你喝伏特加!”黄自然习惯性地调侃钱颯颯,那时他马上就要到兰州了。

“我到家了,赶紧来接我,我有事和你说。”

“你怎么这点儿回去了?哄我吧?”

“我哄你干什么,你马上来接我!”

“哥没空,正忙呢。”“马上”二字,点燃了黄自然的骄傲与倔强。他又像以前那样,和钱颯颯针锋相对起来。

“你有什么好忙的?我再问你一遍,你接不接我?”钱颯颯的声音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没法接你,再说就算能接,就你这態度,我也不去。”黄自然火了。

“好吧。黄自然——”钱颯颯用牙齿缝吐出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这段对话黄自然后来和我说了几十次,都是在他酩酊大醉的时候。他说那天的钱颯颯很反常,他却怎么也没听出来。他一直天真地认为,只要他到了兰州,一切就都解决了。

一切確实都解决了,却用了一种谁也无法接受的方式。

钱颯颯在家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她没回学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一个星期后,大院里传来钱颯颯结婚了的消息。她搞定了一个老外,一天班也不用上,拿到学位证就会飞去美国。

钱颯颯去美国之前,在 s市待了一个月。她天天组织同学聚会,每次都叫上黄自然。黄自然从不拒绝,也不喝酒,只是微笑地看著钱颯颯,目光无限温柔。

酒喝得越来越多,人喝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同学聚会的成员只剩下我们三个。

还是那个一中旁边的麵馆里,钱颯颯叫了两瓶啤酒,自己全喝了。她眼神忧愁,表情伤感,恨不得把黄自然活活吸进眼球里带走。黄自然在钱颯颯面前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老钱,这次干得好。出去后再接再厉,多生几个孩子,埋伏在敌国当间谍,研究研究苹果电脑是怎么造出来的。”

钱颯颯的表情终於变得绝望起来:“黄自然你能不能说句好话?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黄自然学著老外的样子耸耸肩,摊开手:“我这还不是好话?祝贺你成功潜入美帝,不用生產不用劳动,去老外的小美刀。这不是好话吗?”

钱颯颯不再说话,也不看我们,只是“咕嘟咕嘟”地喝啤酒。

气氛一时变得很尷尬,黄自然突然站起来,拿出一瓶啤酒,往嘴里一捅,“嘣”的一声,瓶盖飞出去老远。

“老钱,哥们干完这瓶酒,就算给你饯行了。到了那边,想喝酒了就带个话,我给你捎一箱小二。”黄自然仰起脖子,想把整瓶啤酒灌下去,喝不到一半就呛了出来,酒洒了一身。

“丟人了,没喝好。就这样吧,我走了。”黄自然径直拉开门离开,头都没有回。

钱颯颯背对黄自然,直到他离开,都没转过身。听见关门的声音,她长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板,还是没有止住眼泪。

这么多年,我只看到钱颯颯哭过一回,就是在那家狭小拥挤的小麵馆里。她不出声,只是流眼泪,那些眼泪变成了一条河流,在滚烫地奔腾。

“他为什么不说一句好话?他知道的……只要他说,我一定会留下来。十年了,我就想让他主动一次,就一次,只要他说句话,我就能为了他放弃一切。我等了他十年,用我最好的时候等,可我什么都没等到……”

“不是这样的……”我想开口对钱颯颯说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这个倔强的女生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平静下来,用面纸擦乾脸上的泪水,眼泪还在流,却开始补妆。她动作非常熟练,粉底、眼线、眼影、睫毛膏,一丝不苟。眼底仍留有泪光,腮红却扫得决绝。

“既然他这样绝,就別逼我让他后悔。”

这就是我认识的钱颯颯。悲伤和绝望在她脸上只能停留一只鸟飞过的时间。一边哭,一边补妆,等眼泪流完,她还是那个明艷动人、勇往直前的钱颯颯。

8

我之所以想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刚刚过了第二个十年,故事的主人公再一次相遇了。还是同学聚会,主题是为从美国回来的钱颯颯接风,是黄自然张罗的。

黄自然的资產已经过亿,他的身量越来越大,形象却越来越单薄。这次同学会,他照例衣著考究,穿带袖扣的衬衫,深色西装,戴一块 iwc的手錶,黑皮鞋一尘不染。他向在座的所有人解释一切生活中的享受:“iwc只做男表,江诗丹顿、百达翡丽当然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iwc,錶盘子大,对机械錶来说,錶盘子越大,走得越准。 ”这时候有同学抬槓:“石英表不也很准吗?”黄自然微笑不语,环顾四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傻缺是谁带来的啊?

在这种时候,黄自然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时俱进,周身洋溢著一种“低调的成功”的气息。这气息围绕四周,只在钱颯颯那里消失无影。

在美国待了十年,她修炼得更加气质出眾——短短的头髮、修身的黑色西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和枝招展的其他女同学截然不同。她没怎么老,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眼睛多了些內容,有当年的自信,也有近年的沧桑。

席间我们才知道,钱颯颯三年前离了婚。她这次回国,是想找合伙人註册公司。

“颯颯,你找黄自然啊,同学里最出息的就是他了。”有人问钱颯颯,“在美国开公司不好吗?为什么回国?”

钱颯颯看一眼黄自然,笑眯眯地说:“我爱国嘛。”

“老钱,你准备做什么生意?”黄自然终於开口了,这是十年后他第一次和钱颯颯说话。之前钱颯颯到的时候,两人只看著对方微微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同学会九点就结束了,大家又张罗著唱 k,钱颯颯兴致很高,也拽著黄自然去了。散场后,她还嫌不过癮,又拉著我们来到一中门口的小麵馆。老板早就打烊,钱颯颯脱下高跟鞋,拿著它敲了半天,愣把门敲开了。老板哭笑不得地看著我们三个酒鬼:“客人们,这黑灯瞎火的,怎样给你们做面啊。”

“隨便给我们做三碗面吧,再来三个小二。老板,我有十年没来了,还记得我吧?”钱颯颯酒气衝天,却十分冷静。

黄自然似乎也醒了酒,沉默地抽著烟,等著麵条。

店里有点暗,我一时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总觉得气氛有点尷尬。正在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店老板把麵条端了上来,同时打开了店里所有的电灯。

屋里一下亮堂起来,钱颯颯和黄自然也开了话匣子,开始聊“骚客”诗社。

“为什么你加入诗社,却一首诗也不写?后来你们送给我的那个诗集本子,我看了看,除了序和跋,里面的诗全是巍子写的。”

“我纯属赞助。”黄自然笑笑,“那本诗集你还留著哪?”

“当然,我什么都带回来了,不想走了。”钱颯颯吃一口面,抬起头,“那个鸟地方不適合我,妈的。”

黄自然突然问钱颯颯:“你到底为什么离婚?是不是不会生孩子啊?你要是给他生个儿子,人家就不会把你休了!”

钱颯颯沉默不语,眼圈突然红了,她哭了。

这一次,钱颯颯放声大哭。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肩膀耸动,我见犹怜。

黄自然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了?我猜对了?”

钱颯颯突然抬起头,“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你有病!所以不结婚!”

黄自然说:“我怎么有病?我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9

黄自然说了那句话之后,钱颯颯心情大好,眉飞色舞,妙语连珠。黄自然也水涨船高地跟著活跃,这廝最后站在椅子上大声朗诵《长干行》。“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顏老。”这两句是他和钱颯颯一起背诵的。他们兴致高昂,酩酊大醉,在一起回忆了很多事,每件事的期限都最低以十年起。

我的两个好朋友在经过了十年的较量之后,一个终於因为另一个的一句话而放下所有——戒备、自尊、矜持和隱藏。可是他们已经三十岁了,一个结婚、出国、离婚,又回国,真正的爱情始终没到达身边;一个游戏人生,阅尽一切,像仅存的王者,坐拥无限江山,只有无边孤单。我看著他们纵情举杯,或唱或笑,从心底里感到悲凉。

时光就像在我们身上打过的露水,匆匆二十年,露水不沾身,我们全部变了容顏。而青春则是一场不会回头的风,它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最终离我们远去,一点不剩。

钱颯颯只在 s市逗留了一个月,还是选择了再次出国,她说她已经不適应国內的环境了。这次她要去的是加拿大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叫卡尔加里。钱颯颯说她要在那里做枫生意,如果火了,就拉我和黄自然入股,一起挣加元。我问钱颯颯为什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钱颯颯说那里有顏色像森林的湖泊,还有绵延1000公里的枫叶,

在日光下像幽暗的火。钱颯颯又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对黄自然说,你去送送她吧。这么多年,她一直希望你看著她走,而不是她看著你离开。

10

其实我挺想告诉你们,黄自然送钱颯颯去机场,就再也没回来。他和钱颯颯一起出国了,去了加拿大那个大得无边无际的国家。他们住在卡尔加里,平时做枫,卖给小孩子。没事就开著车去看枫叶,或者开到北极,在极北的广漠之地等待极光像天使一样降临。

谁都爱看大团圆结局,发生在別人身上也是美满的。可是大团圆结局只能在电影里出现,钱颯颯走的当天晚上,黄自然给我发了一条简讯,只有三个字:已登机。

第二天,我在黄自然的博客里看到一首诗,他写过的唯一一首诗,完成於在他前往兰州,去找钱颯颯的那趟火车上。

上帝把时光燃尽,

我在太阳下招摇,

在说谎的青春里,

你如此美好。

候鸟穿越地球,

麦苗化作啤酒,

我在春天的校园里停留,

想念你热烈的双眸。

当时光老去,

当湖水冰凉,

你等十年,纯如过往,

我取一饮,不再轻狂。

你触手可及,

却远隔千里,

只有你不知道,

我会永远爱你。

(本章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