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的检测报告像一阵强风,吹散了笼罩在前进厂上空的疑云。
“前进牌”润滑脂的名声,借著这份权威认证,不脛而走。
最直接的变化,体现在红星厂的態度上。赵国栋科长不仅兑现了增加两成订单的承诺,还时常打电话过来,询问生產进度,言语间满是客气和倚重。
隨之而来的,是市里其他几家大厂的关注。
之前林薇提过的那些名字——大型纺织厂、老牌化工厂、市运输公司——不再是遥远的目標。
他们的採购科、技术科人员,开始频繁出现在前进五金厂那个不起眼的胡同口。
原本破旧甚至有些寒酸的厂门,头一次显得拥挤起来。
各种牌子的吉普车、小轿车,甚至还有印著单位名称的麵包车,小心翼翼地停在坑洼不平的空地上。
王厂长彻底忙疯了。
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的確良衬衫,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红光。
办公室里,暖水瓶里的开水几乎没断过,菸灰缸也总是满满的。
“哎呀,陈科长,您看这……合同条款我们没意见,就是这个交货期……”
“李主任,您放心,质量绝对保证!我们厂现在是严格按照我们自己公布的企业標准生產的!”
“张师傅,您先坐,喝口水,我这就去催催库房那边……”
她像个陀螺一样旋转著,接待、洽谈、签合同。
每一份新签的合同,都让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一分,眼角的皱纹也似乎舒展了许多。
屠宰场那个原本被戏称为“养蚊子”的厂区,如今也热闹非凡。
白天黑夜,总能听到卡车进出的引擎声和工人装卸油桶的吆喝声。
空气里瀰漫著机油的独特气味,混杂著夏日午后的尘土,形成一种带著希望的、忙碌的味道。
然而,喜悦如同潮水,来得快,退去后露出的,是坚硬的礁石。
订单,雪片一样飞来。
李向前的办公桌上,堆积的合同越来越厚,几乎要淹没那只旧搪瓷茶缸。
甜蜜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產能,再次亮起了红灯。
那台费尽心力改造的500升反应釜,还有后来从红旗搪瓷厂半买半送弄来的那台千升级反应釜,两台设备已经是不分昼夜地运转。
炉火熊熊,搅拌桨不知疲倦地旋转。
孙强带著刘虎,还有后来陆续招来的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分成了三个班次,人歇机器不歇。
即便如此,生產的速度,依然远远追不上订单增长的速度。
交货日期一拖再拖,客户的催促电话也越来越多。
“向前哥!顶不住了!”
孙强一阵风似的衝进办公室,身上的工装沾满了油渍,额头上的汗珠顺著脸颊往下淌。
他嗓音嘶哑,带著浓重的焦虑。
“电话都快被打爆了!纺织厂的、运输公司的,都在催货!说我们再不交货,他们生產线都要停了!”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破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咱们这两台锅炉,烧禿嚕皮了也赶不上啊!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来的客户,都要得罪光了!”
刘虎跟在后面,也是一脸愁容,手里还攥著一张刚接到的催货单。
李向前放下手里的计算器,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窗外,反应釜运转的低沉轰鸣持续不断,像是工厂沉重的心跳。
他当然清楚眼下的困境。
“我知道,强子。”他的声音还算平稳,但眉头紧锁,“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站起身,走到孙强面前。
“告诉所有人,手上的活儿,慢一点没关係,但是质量必须给我盯死了!每一个环节,都要按照標准来!我们『前进牌』这块牌子,是拿命换来的,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质量,是底线,也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可是……”孙强还想说什么。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王厂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她脸上交织著兴奋和焦急,手里捏著几份刚签的合同,纸张边缘都有些捲曲了。
“小李师傅!强子!你们都在正好!”
她把合同往桌上一拍。
“刚才化工厂的也来了!又签了一笔大单!”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但很快,焦虑又爬上眉梢。
“可是这產能……真是愁死人了!”
她看看李向前,又看看孙强,急得原地转了两圈。
“小李师傅,你看……要不……要不我们再去红旗搪瓷厂问问?周厂长上次不是挺好说话的嘛!再去他们废料场看看,或者问问他们有没有淘汰的旧锅炉?”
她眼睛里闪著一种急於求成的光芒。
“或者,再去废品收购站转转?上次不是也淘到好东西了吗?多弄几台旧锅炉回来,修修补补,一起开火!总能多对付一些订单!”
巨大的订单量,让她有些失了方寸,本能地想起了过去解决问题的“老办法”。
捡破烂,打补丁,先应付过去再说。
“不行!”
李向前几乎是立刻出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王厂长和孙强都愣住了,看著他。
“王厂长,”李向前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儘量平和,但態度不容动摇,“旧设备,东拼西凑,解决燃眉之急,偶尔为之可以。”
他走到窗边,看著车间方向。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要的是长期、稳定、大批量的生產。我们要保证出厂的每一桶油,质量都是一样的,性能都是可靠的。”
他的视线转回王厂长和孙强脸上。
“这就必须要有標准化的、性能稳定的新设备!我们不能永远靠捡破烂、打补丁过日子!前进厂要发展,就必须摆脱这种小作坊式的生產模式!”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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