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楼开张当日,醉月楼直接下调了奏乐业务的一半价格,针对之意昭然若揭。
虽说醉月楼里本就没有专程听曲的客人,可有了这个参考价后,倒显得聆音楼很没有性价比。
幻音阁眾弟子操练出的琴技確实冠绝京城,即便是与京城第一的醉月楼相比,也能稍胜一筹。当初,楼主以醉月楼为锚定,定下了稍贵的价格,轻笑著捻著茶盖:“咱们的技艺总该值这个数。”
如今想来,这轻飘飘的定价竟成了经营困局的伏笔。
柳颖笙垂眸望著案上茶汤涟漪,思绪飘向了那位曾经每天都会准时来她这里听曲的秦二公子。绝大部分时间內,他都是她唯一的客人,即便没有单独邀约,但也相差不大。
寻常清倌人奏乐之外,也是要陪客人说笑应酬的,而柳颖笙並没有这个业务,她是纯粹的乐师。
可偏偏那位秦二公子日日来此枯坐,也不攀谈,只整日沉默著听曲。时间久了,她倒先受不住这死寂的尷尬,演奏之余也会隔著屏风与他閒话几句,渐渐地,这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
柳颖笙虽不插手楼中事务,可幻音阁圣女的名头压著,总不好全然袖手,聆音楼的生意惨澹,也让她忧心不已。
那日她透过屏风缝隙,望著秦霄把玩摺扇的轻佻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虽说当时秦霄给柳颖笙的印象除了无法感知內心情感的特殊外,就只是个单纯的草包紈絝。但考虑到秦家毕竟是商界巨擘,这紈絝公子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学到了点什么,或许能看出些门道,她便死马当活马医地向他请教。
当她说出聆音楼的价格最初是锚定醉月楼时,秦霄笑了:“定价时只盯著醉月楼?看来贵楼主根本没有做好市场调研啊,你们的人不会进了醉月楼只听个曲就走吧?不知道醉月楼的奏乐价格根本是写著玩的吗?”
柳颖笙心中瞭然,作为老冤家,他们的人根本不敢在那逗留,若是进了银窝,绝计出不来的。但这不是理由,早知如此,也该问几个经验丰富的客人的。
隨后她就听见秦霄侃侃而谈,心里嘀咕著:莫非秦二公子也很经验丰富……
从秦霄口中,她得知了醉月楼的套路。以底层价格为例,听一曲是四钱银子,进房也是四钱银子,前者比普通勾栏贵三倍,后者只是平均水准。但只要进房,期间就能额外赠送一首曲子,让人觉得净赚四钱。
教坊司的底层是不会奏乐的,但凡会也不是底层。可对拥有才艺的青楼女子来说,接客时附带奏乐本就是应当的,醉月楼的招本应当不得数。
问题是醉月楼的曲子真值四钱,甚至远不止於此。她们的底层已能摸到教坊丝魁的水准,而魁之技,更是堪比宫廷乐师。
若只是如此,聆音楼也能应付,专精音律的她们,水平还是比醉月楼强上一筹的。但醉月楼一降价就不对了,两家本来水平相差就不算大,普通人对等水平可能都听不出差距,聆音楼听一曲能在醉月楼听三曲,哪怕原本不在醉月楼听曲,也会觉得聆音楼是个敲竹槓的黑商。
而对於那些更看重质量的客人来说,情况则更为微妙。在聆音楼中流乐师的价格上多添些银钱,便能去醉月楼听魁献艺,谁还愿意在此处枯坐?
醉月楼还有个骚操作,在那边听了曲,只要补齐差价,还能直接进房。这让原本因为醉月楼降价而慕名前来听曲的客人,半推半就地听到了床上。如此一来,醉月楼不仅一分没少赚反而营业额更高了。
甚至醉月楼还想赶尽杀绝,明明聆音楼已经生意不景气了,一个多月前还突然在聆音楼对麵包下一块地皮要建分楼。
柳颖笙虽不懂经营门道,可每日听著堂前客人嘀咕“五十两听支曲子,莫不是金丝弦玉琴柱”,耳根总要烧得通红。
她私下寻过楼主商量降价,却被对方攥著茶盏厉声驳回:“圣女以音律证道,若自降身价,岂非对我们乐道的褻瀆。”
將此事说与秦霄,他却淡然一笑:“降价死路一条,不降尚能等待转机。价格战不可能打得贏醉月楼,醉月楼能把价码压到泥里,你们跟著跳只会溅一身脏水。走高端化路线是聆音楼唯一的出路,自信定价就得硬著牙走下去,跳水的瞬间就会把你们的招牌彻底砸掉。”
至於为什么价格战死路一条,秦霄语焉不详。问他转机是何物,他只神秘一笑:“聆音楼最大的优势就是初华姑娘,醉月楼没有能与之对標的魁。只要初华姑娘打出名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谈了不少,一旦涉及具体细节,方才还口若悬河的秦二公子就顿时目光游移,开始支支吾吾,最终的结论还是维持现状。这让柳颖笙觉得,秦霄有点东西,但不多,不算瞎猫碰到死耗子,可也不会什么实质性的学问。
其实这是柳颖笙误会了秦霄,他需要在错误的条件下推导出正確的结论,过程当然只能含糊不清。
毕竟以他的身份,他总不能说醉月楼的背后是合欢宗,她们比起钱更需要的是男人,哪怕不挣钱都行,反正合欢宗有其他的收入款项。
但这也是醉月楼最大的缺点,对男人的大量需求註定了她们不能捨弃下沉市场,男欢女爱也註定上不了台面。达官显贵们既要风雅体面,又忌讳脂粉腌臢气,聆音楼只要打响名声,是能占据这一空缺市场的。
回想起那个男人,柳颖笙脸上逐渐绽放出笑顏。
原来你说的转机,是要亲手为我创造啊。
这下倒是我欠了你人情了……
青玉案后的大皇子漫不经心地把玩著青瓷茶盏,全然不知屏风后魁的思绪,只是自顾自说道:“以乐入道,助人修为,倒是稀奇。”
他忽然將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几滴琥珀茶汤,“可本皇子为何毫无所觉?”
柳颖笙垂眸望著犹自微颤的琴弦,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对牛弹琴......这个念头在喉间滚了滚,终究化作无声嘆息。
这才是常態,幻音阁也只有半数弟子能感知到细微的修为提升,像秦霄那般与她音道完美契合之人,或许世上仅此一人。
“若效用显著,幻音阁弟子早该日夜围著我听曲了。”柳颖笙素手轻拢鬢边碎发,指尖划过檀木屏风,“多是陷入瓶颈之人,才会来我这寻求转机。”
在柳颖笙的刻意误导下,大皇子理解成了秦霄本就位於养元境巔峰,只是柳颖笙的乐曲恰好让他突破瓶颈。
“倒是因缘巧合,让秦霄当上了聆音楼的活招牌。”他突然倾身向前,案上烛火將稜角分明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你们打算如何谢他?”
柳颖笙捻著袖中冰蚕丝帕,朱唇被贝齿咬出浅白印痕,“引为上宾,销减半。”
“这也太寒酸了吧。”大皇子戏謔尾音裹著玉扳指转动的细响。
柳颖笙也这么觉得,便是二十五两,对现在的秦霄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楼主真是掉钱眼里了。
十多天了,他都没再来过一次,果然是已经负担不起了。只是她若强行为秦霄出头,就会被怀疑是否与对方有染。
对方接著说道:“本皇子做个主,不妨全给他免了,这样才说得过去。”
当初柳颖笙的提议也是全额减免,但这话从大皇子口中说出……
柳颖笙倏然抬眸,果然,方才抚琴时察觉的森冷恶意……
“小小一个武解元,如何入得殿下法眼?”柳颖笙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他替本皇子赚了钱,本皇子当然会看中他。”大皇子轻笑著说道。
呵,柳颖笙心中讥讽一笑,当初聆音楼经营不善时,怎么不见你出手。
大皇子同样也是醉月楼的靠山,只要他开口,隨时都能叫停对聆音楼的打压。
琴弦忽被拨动,垂落的鮫綃帐被音波震得微微晃动,柳颖笙不再虚与委蛇,用略带不悦的语气说道:“殿下,你想让我接近那位秦二公子?聆音楼承诺供你驱使,但可不包括让我动用美人计。”
聆音楼楼主能一再驳回柳颖笙的要求,是因为她性子软,而且也有外行指导內行的自觉,虽说对方也挺外行的。
这並不代表她在幻音阁的地位低,她是幻音阁千年来最天赋绝伦的圣女,也是幻音阁当今乐道第一人。隔著屏风和不能单独邀约的规矩,都是其他人定的,在幻音阁眼中,她们的圣女被男人看一眼都是褻瀆。
若是让阁主得知大皇子要让她用美人计,必定得直接跟他闹翻。
“美人计?呵呵。”大皇子冷冷一笑,突然起身逼近屏风,高大阴影完全笼罩雕木格,“只怕美人送过去,就不想用计了。听说圣女大人前些日子,让秦霄在闺房中留宿了一宿。”
柳颖笙霍然起身,琴凳与青砖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本宫清者自清。他那天喝醉了,作为撑起了聆音楼一半营业额的贵客,若是失势当天就扫地而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这件事情她解释过,幻音阁其他人也了解他们圣女的惻隱之心,没有过多追究。
“那样最好。本皇子只想让你別乱了规矩,弹琴就好好弹,別和客人走得太近。”
大皇子这种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心存覬覦。但柳颖笙的天赋告诉她,大皇子对她没有一丝想法,方才心中只有恶意和怨念。
柳颖笙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大皇子说道:“你说和秦霄没有发生什么,本皇子信不信不重要,问题是其他人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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