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后面你插嘴,这件事可就过去了,是你嘴欠提什么三十三重天,又提什么太上老君,你不说还好,你一说,他就动手了。”
这句话戳到了袁守诚的痛处。他胖脸一僵,底气瞬间泄了一半,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懊悔和后怕的嘀咕,
“我…我那不是想加一层保险嘛!你后来不也跟他谈判谈得好好的?他还挺讲道理的样子,认错认罚连自己手下都拍死了,这姿态多低啊!看起来是真想息事宁人……”
袁守诚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闪烁,“我就……就想着把那位搬出来……多稳一稳场面……谁知道这黑熊精一听这那位的名号,比点了火药的炮仗还炸得快……”
“你嘴咋那么欠呢!”陈光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袁守诚理亏,哼哼唧唧不接话了,一边拧着道袍上的水,一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这事可不赖我,谁知道你们那位在他这黑风山这么没有面子啊?”
陈光蕊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夜色浓重,这里离李靖大营不知多远。
“李靖那边…大军现在应该已经按计划开拔,快接近黑风山地界了。老袁,你赶紧算算,那黑熊精是不是真的没动手阻拦?”
袁守诚虽然狼狈,但吃饭的本事还在。他强打起精神,从湿漉漉的袖管里掏摸出几枚带着水的铜钱。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沾着河水,就在冰冷的碎石滩上飞快地划拉着,进行推演。
铜钱落地,弹跳几下。
袁守诚看着卦象,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也显出浓浓的困惑,
“还真没动手阻拦……算出来的结果是,大军已经顺利通过了黑风山范围,毫发无伤。”
他又算了一遍,还是这样的结果。
陈光蕊闻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心头的疑惑却更重了,沉甸甸地压着。
“居然……真的放行了?”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对袁守诚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这事……太蹊跷了!”
他看向袁守诚,眼神凝重,袁守诚也沉默了,他当然也看出来这件事的不对劲,
陈光蕊想了想,
“你回忆一下,从一开始我们遇到他。他看似老老实实,姿态放得极低,主动认错,甚至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犯错的手下当场拍死,以示公道和诚意。这样的姿态,其他的妖怪,不说是妖怪,就算是凡人,会这样么?”
见袁守诚摇了摇头,他又说道,“直到你提起太上老君之前,一切都朝着……谈和的方向在走,他的本事,说他能轻而易举灭掉所有人也不为过吧,但是他真的就没动手,就连我们逃了,他也没对其他人下手。”
“对!就是这样!”袁守诚使劲点头,小眼睛里也满是茫然和后怕,“听到我们说起那位,他说翻脸就翻脸,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好像他跟兜率宫有什么仇似的。”
陈光蕊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沉声道:“就因为听到了老君的名号,这个理由,够吗,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等于直接打了老君的脸面,他黑熊精再厉害,难道就不怕得罪三十三重天那位?”
“是啊!”袁守诚也跟着猛拍大腿,溅起一串水,“我也想不通!他是妖,太上老君是什么人物,他凭什么敢甩老君的面子,这胆儿也太肥了吧?”
陈光蕊点头,心中回想着刚刚,黑熊精说的那段有点绕口的话,似乎跟佛门有些关系,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时候,袁守诚猛地想起什么,急切地对陈光蕊说,
“快,你再琢磨琢磨,他为什么死活一定要追问另一只猫妖的下落?非要带回去处置?甚至……甚至不惜因此跟我们翻脸,最开始那妖邪,他也想带回去,但是看到你没搭腔,直接就把它给弄死了,我怎么感觉,他着有点杀人灭口的意思呢。”
陈光蕊立刻明白了袁守诚的暗示,“你觉得……那只猫妖掌握了什么?”
袁守诚点头如捣蒜,随即又苦着脸摇头,
“可我算不清啊,这件事有些门道,我们这一脉的高手来算可能会很快,但若是我来算,恐怕要费些心血,老道我体格子弱,这件事不太敢算。”
竟然会这样复杂,袁守诚第一次表示棘手。
“那就叫此地的土地公来问呢?”陈光蕊想到了当地神灵,“他总能知道点风声。”
说完了这话,他又有些尴尬,“不知道我这样一个烧火道人,能不能叫得动土地。”
“别!千万别!”袁守诚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小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
“我的陈状元啊,你想害死我啊?这地方!黑风山周遭的土地山神,你以为还跟长安城里的清闲土地一样?你忘了五行山的事了?”
他声音带着一种深知内情的忌惮,
“这些基层小神,哪一个不是早早就跟佛门攀扯上了关系?佛门看守猴子的五方揭谛、山神、土地,那可是一根绳上的。你以为这附近的其他人就没事了?他们都是邻居,说不定早就通气了。你贸然招他们,就是往佛门那里送消息,你嫌命长啊?”
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去找土地这条路。
两人沉默下来,河水在夜色中奔流不息,冰冷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裳钻进骨髓。
陈光蕊抬眼,望向黑风山方向那模糊的轮廓,又回头望向李靖大军远去的方位。
也庆幸那黑熊精没有动手。
军营,已经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去,被那心思深沉的黑熊精得知他们没死,还带着满肚子疑问,难保不会对李靖大军再起歹念,把整个军营拖入万劫不复。
去鹰愁涧?
那地方,袁守诚惦记了这么久,都没有效果,他们现在去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五行山……想到那座山下压着的猴子,还有之前那诡异消失的看守……陈光蕊果断摇头。
那里水太深,牵涉更大,而且他根本进不去第二次了。上次能进去,纯属看守们都开溜打摆子,千载难逢的漏洞,不可能重现。
去路似乎都堵死了。
“不能回去……鹰愁涧不行……五行山也不行……”
陈光蕊低声自语,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个地名忽然浮上心头,那个金炉银炉童子去的地方,那个猪刚鬣“跑”回去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个黑风山的妖怪,一些疑点只能从他那知道答案了。
他看向袁守诚,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决断。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暂时安全点……也相对有点由头能落脚。”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疲惫后的冷静。
袁守诚立刻会意,小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你是说……高老庄?”
那里离黑风山已有一段距离,最关键的是,那里有猪刚鬣,这其中的门道也不浅啊。
陈光蕊点了点头,撑着湿冷的身体站起来,望向高老庄的方向。
现在来说,只能去高老庄了。
那里有两个童子,有很多法宝。
那里,还有那个没被杀死的小妖怪……
“高老庄。收拾一下,赶紧走。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危险。”
夜风呜咽,如同黑熊精离去时那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仿佛什么也没说,又仿佛道尽了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