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雾,更浓。
风过面,寒意刺骨,竟与剑门断崖下无异。
“心剑无界,静水明镜,洞察先机,反应自如。”师父的声音,又在心湖泛起。平风遥知道,这只是心音。
身畔,李青儿的呼吸匀长,如溪畔夏虫低鸣,一呼一吸,尽在掌握。
几度寒星转,东方既白。晨曦撕裂浓雾,草堂渐露真容。老梅三株,疏影横斜;清溪二道,宛若天堑。溪畔散置青石数案,墨痕歷歷,诉说千载风雅。北隅唐槐,枝垂低丫,木牌悬曰『停云处』,十余酒葫芦风中轻摇。亭侧清泉,自石缝汩汩而出,叮咚作响,似有骚人曾在此蘸水题诗,墨香未散。
风动!
不对,不是风!是物!
平风遥心念电转,未及睁眼,手已探出,一抓,一握!
掌中,竟是一截竹竿!
竿的那端,立著个老者。方脸,肤色苍白,似久不见天日。右眉骨浅疤一道,眉毛疏乱如草。腰悬掉漆酒葫芦。貌不惊人,如江心顽石,细察方知岁月稜角。
老者冷哼,手腕陡拧,竹竿疾旋,如毒龙钻心,平风遥掌心剧痛,却咬牙不放!
“啪啪”连声,竹竿竟寸寸断裂,碎屑纷飞。
“何方高人!”李青儿闻声惊起,矫若游龙。见是老者,忙奔近道:“石老!误会,误会!浣鏢局李青儿,与您同酌过!我二人寻人至此。”
老者手犹握残竿,目光如锥,钉住平风遥:“寻何人?”
平风遥眸光沉静,知老者不凡,缓缓道:“寻家师。”
“你师父?”老者声线古怪,“姓甚名谁?”
平风遥默然摇头。
李青儿在旁急道:“平大哥,石老在此多年,兴许知晓一二,不妨细说。”
平风遥望向老者,放下残竿:“家师无名无姓,唯记其轻功如风,暗器似星,出手……迅若鬼魅。”
“轻功?暗器?”老者嘴角泛起一丝冷峭,俯身拾起散落稻草,“唐门中人?”
平风遥心头微震,復又摇头:“晚辈不知唐门。”
老者不言,手上动作却快,须臾间,稻草已束於残竿,化作一把简陋的扫帚。他信手扫起落叶,淡然道:“此地,无你所寻之人。”
李青儿不忿:“石老此言差矣!前番酒酣,您明明提及此间有隱士高人,怎地今日便忘了?”
平风遥一揖:“叨扰前辈。”转身欲行。
李青儿急拉其袖:“平大哥,他定有所隱瞒!上次酒后之言,绝非虚誑!”
老者“呵呵”一笑,取下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眯眼道:“酒后胡言,当不得真。何来隱士?”
平风遥不再多言,携李青儿快步离去。此刻天光大亮,晨雾尽散,草堂景致,歷歷在目。
平风遥问道:“此人,真是护院?”
李青儿答道:“然也。自我入鏢局,他便在此。闻说已七八年了,人皆称其石老。”
平风遥环视四周,眉宇微锁:“此地可有院墙可护?你曾说此乃草堂诗社,怎么又是门派?”
李青儿顺其所指,恍然笑道:“杜工部可曾听闻?前唐大诗人。”
平风遥頷首:“『八月秋高风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李青儿抚掌大笑,指远处残垣:“所卷者,正是那处茅屋。此地左近有青羊、二仙、飞凤、福清数观,道长们常来此习剑,亦传武於乡人。此处虽无高墙,却是他们的『山门』所在。”
平风遥愈发不解:“既是山门,何以立派?”
李青儿道:“四观同气连枝,合为一派,掌门轮值。今年,当是青羊宫主事。”
平风遥眸光微凝,望向老者消失处,沉吟道:“方才那老者,出手迅捷。竹竿原是扫帚,他以內力震落其上草束,以竿作剑,招式……颇为凌厉。”
李青儿双目圆睁:“平大哥是说……他是高手?莫非得了道长真传?抑或……他便是你师父?”
平风遥摇头:“路数不像家师。然,区区护院,未免过於藏锋。”
李青儿低语:“年余前他醉后確曾言及此地有隱士……莫非是那隱士所授?”
平风遥目光深沉:“此人,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