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楼。
一碟酥酪,一碟藕粉桂糕,再加上一碟儿松穰鹅油卷。
其中,鹅油卷油润鬆软,满口酥香,便是贾环不喜甜食,也多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样的糕点,贾府也有,甚至样更繁多,种类更齐全,只是都轮不到贾环和赵姨娘吃。
贾蔷就笑:
“怎么著?虽然还比不上寧荣两府小厨房的手艺,但这杏楼的糕点,即便是放在神京,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贾蔷是隔壁东府贾珍的养子。
准確来说,他和贾珍应该是叔侄关係,但是却因为父母双亡,被养在贾珍身边,颇受关照。
然而这份关照里头,却又要打个问號。
贾环记得清楚,焦大在后来,曾酒醉亲自骂寧国公府藏污纳垢,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乾净的,甚至说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从中可见,贾蔷身上谜团重重,所谓的养子和关照,中间究竟参杂了什么情感,谁也不知道。
只是今日得閒,在酒楼中略微小坐,彼此之间攀谈几句,贾环却觉得,贾蔷此人性格略显乖张、混不吝,虽然性格敏感,但若真入了眼,总要比起那些虚与委蛇,佛口蛇心的人要好上不少。
眼见外头的雪痕,贾蔷就微微一嘆:
“神京之大,久居不易,尤其是这里的冬天。寒日漫长,偏偏木炭价格,久居不下。我昨天去梨园,才听得里面的伶人,却道木炭价格又翻了一倍,素日里,便是好一点的银霜炭也用不上。”
別说是梨园里的伶人了,就是贾环和贾兰,又何曾用得上银霜炭?
贾兰默不做声,瞥了贾蔷一眼,拈了一块鹅油卷,只是咬下去的时候,颇带了点恶狠狠的意味在。
贾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融入这个时代,以至於说起银霜炭时,亦可以信手拈来:
“时至今日,木炭价格二十文一斤,银霜炭的价格更是暴涨至五十文一斤。然而京中粮铺,一斤大米也不过八到十七文左右。便是普通人家,一年辛苦劳作下来,却也只有七八两而已。而这,还需全年风调雨顺,无风无灾。想要用得起木炭,何其艰难,更遑论是靡费更高的银霜炭。”
贾蔷闻言,便是侧目而视,颇有些惊异:
“我还以为,你只会死读书,却不想,你在经济民生一道上,竟也如此关注。”
贾环却笑:
“人活一世,便免不了衣食住行,再清高的人,也迟早会接触柴米油盐、碎银几两。读书人將银钱视作阿堵物,却不想,没有了这些铜臭,也便没有了风雪月、诗情画意,这些东西,好似空中阁楼,更似水中残月。”
贾蔷闻言,便又是大笑出声,只觉得这些日子,他算是看走了眼。
这贾环,哪里就是个书呆子了?
他若是呆子,那世道上的绝大多数酸儒,更是呆子中的呆子。
*
同时。
就在贾蔷的隔壁厢房。
黄梨木的桌椅前,一个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正的少年郎,听到这话,倏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偏向头,看向另一边的男子,就道:
“四哥,隔壁这人,听声音年岁似乎不大,却不想,看得竟如此清楚。真该让朝堂上所谓的清流名士,好好听一听这话。”
“他们顶著读书人的名头,端著清高超然的架子,却做著捞钱媚俗的营生,表里不一,竟还不如隔壁那人落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