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简在帝心,他深諳这场君臣奏对的要害——
既然嘉靖无意兴起大狱,那么他作为首辅,他有责任在天子震怒的两难中,为帝王递上称心的利刃。
“起来说!”嘉靖面沉似水。
“臣领旨。”严嵩枯瘦的手指深深嵌入严世蕃的袍袖,颤巍巍起身时,朝服上的仙鹤补子竟似在寒风中瑟缩。
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伸手指向杜延霖,仿佛十多年来诛杀的諫臣冤魂都附在了指尖:
“好个魏徵自詡!好个比干再世!你话你话外自詡魏徵、比干,可曾记得魏文贞公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比干更是殷商亚父!”
他倏地踏前半步,声调陡然悽厉如夜梟:“尔不过小小七品风宪,效顰先贤作狂犬吠日之態,若非妄图邀直买名,就是要效王莽谦恭未篡时!”
“严阁老此论,思之令人齿冷!”杜延霖迎上这记诛心之问,朗声道:
“汉武朝汲黯官不过主爵都尉,却能面斥天子『內多欲而外施仁义』;文帝时张释之秩止六百石,为护法统不惜触犯天顏!”
说著,杜延霖振开双袖,对天拱手:“位卑不敢忘忧国,此正太祖高皇帝设都察院之本意!”
“好个位卑忧国!”严嵩突然抚掌冷笑:
“洪武二十五年,御史周观政拦驾諫宦官领女乐进宫,太祖闻过则喜,传为佳话。”
“这是因为周观政諫的是具体政事,”说到这,严嵩话音陡转如刀,“然今你所谓諫言,非为论事,字字句句皆在毁谤君父圣德!”
“嘉靖者,家家皆净,”说到这,严嵩的声音都带著泣血的颤慄,“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严嵩老迈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量,他戟指杜延霖厉喝:
“尔口称太祖,实悖祖训!《皇明祖训》有云'群臣有当面奏事者,虽涉讥誚亦不加罪”——何曾许尔诅咒圣躬诸事?!”
说著,他猛地转向御座,轰然跪倒:
“今杜延霖上疏诅咒圣上,臣恳请陛下立诛此獠,以正国法!”
这番论调狠毒至极!跪伏在地的徐阶心头剧震——严嵩刻意混淆了“讥誚”与“诅咒”的界限,为嘉靖递上了杀杜的利刃!
没有再给杜延霖再说话的机会,严嵩话音未落,严嵩的义子、工部侍郎赵文华已膝行出列:
“杜延霖狂悖无状,竟以秽语褻瀆圣躬,此獠不杀,国將不国!”
大理寺少卿鄢懋卿紧隨其后,也出列接言附和道:
“臣闻洪武朝有《大誥》,凡诅咒君父者皆剥皮实草!此等逆臣,当效太祖旧制!”
寒风卷过观星台,火把在严党此起彼伏的请杀声中摇曳不定。
光影明灭,將杜延霖的身影投在冰冷的丹墀上,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他的官袍被锦衣卫扯开半幅,露出內里素白中衣,在月光映照下竟似裹尸的麻布。
嘉靖坐倒在御椅上,目光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紫禁城外的万家灯火。
严世蕃窥见天子迟疑,独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捶地痛哭:
“陛下!臣父七旬高龄仍夙夜奉君,今见宵小辱及圣主,痛彻心扉啊!”说著竟以头抢地,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这血光仿佛惊醒了蛰伏的严党,数十余名緋袍官员齐刷刷褪去乌纱,齐声叩首高呼:
“臣恳请陛下立诛此逆贼!”
观星台下百官跪成一片。
此时没人敢冒大不韙为杜延霖求情说话,先前慷慨陈词的王显宗此刻早將头颅深埋袍袖之间,活似寒风中瑟缩的鵪鶉。
“臣......“杜延霖刚想开口,冰凉的刀锋已压上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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