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彪仓促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杨宜,见杨宜艰难地点了点头,这才如蒙大赦,挥手让人放行。
吕法面无表情,在內侍和东厂番役的簇拥下,如同巡视自家领地般,缓步踏入这片焦烟瀰漫的废墟。
杨宜与杜延霖二人亦步亦趋地迎上前去。
“杨制台。”
吕法在距离杨宜、杜延霖数步之遥停下,目光扫过杨宜,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好大的威风啊。咱家才晚来一步,这南京户部尚书,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就让你给拿了?孙部堂呢?咱家听说,被你的人当场给围了?”
杨宜心下不安,但却强作镇定,拱手道:
“吕公公容稟!事出紧急!户部架阁库遭人恶意纵火,意图毁灭通倭铁证!本官身为浙直总督,安靖地方、清剿倭患乃分內之责!孙部堂与户部衙门诸员於此关键时刻失职或涉事,嫌疑重大,本官不得不…”
“通倭?”吕法轻轻打断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听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蟒袍袖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著刺骨的寒意:
“杨宜啊杨宜,倭寇在你眼皮子底下从运河登岸,屠戮扬州,你这失察瀆职之罪尚未清算乾净。怎么?自己裤襠里的屎都没擦净,倒有閒心跑到这户部衙门来,给堂堂户部尚书扣『通倭』的帽子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杨宜,那股积威如同山岳般压下:
“你拿人?你凭什么拿人?!就凭一个七品小御史的几句狂言?!就凭几个倭寇、盐蠹屈打成招的攀咬?!咱家看你是昏了头了!被这姓杜的小儿当枪使,还不自知!”
这连珠炮般的质问直轰得杨宜心神俱震,訥訥无言,求助般地看向杜延霖。
杜延霖踏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吕法先声夺人道:
“杜延霖。咱家原以为,你在京城捅破了天,侥倖捡了条命,就该知道夹著尾巴做人的道理。没成想啊…”
他轻轻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
“你竟是个不知死活、四处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灾星。”
他语声陡然转厉,如同冰冷的宣判:
“来人!”这声断喝,没有一丝一毫要与之理论的意思。
“將这构陷大臣、祸乱地方、罪该万死的杜延霖——”吕法声音洪亮,响彻废墟:“拿下!待咱家稟明圣上,再行发落!”
“遵命!”为首的东厂档头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带著几名如狼似虎的番役,摩拳擦掌就向杜延霖围了过来。
杨宜脸色剧变,下意识想开口,却被吕法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扫过,瞬间如坠冰窟,僵在原地!
眼看铁钳般的双手就要死死扣住杜延霖的双臂——
“慢著!”
杜延霖一声断喝!
这喝声不高,却带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竟让凶神恶煞的番役动作下意识地一滯!
但下一瞬,他们便凶悍地抓住杜延霖双臂,猛地將其反剪到身后!
“呵…”出乎所有人意料,双手受制的杜延霖竟低低地笑了出来,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是一片云淡风轻的诡异从容,他直视著吕法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悠悠问道:
“公公以为…下官在京城捅破了天,却能在那森森詔狱里捡回一条命,凭的是什么?”
他语速骤然加快,不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声音清亮,字字如锤,重重砸在凝滯的空气中:
“只因南下之前!陛下曾在那詔狱之內,派贴身大璫密见下官!授予机宜!交办一件关乎帝心、不得为外人道之的绝密差遣!下官此次赴南京,便是为此事而来!公公如今要拿我,好得很!那下官便只好在此地,当著诸公的面,將陛下交付的…天大差事,据实吐露了!”
话音未落,杜延霖已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作势就要將那“惊天秘密”高声喊出!
“住口!”
吕法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於杜延霖面前!
他的脸色终於出现了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真实的扭曲!
“慢著!”
这第二声疾喝,却並非衝著杜延霖,而是如鞭子般狠狠抽向那几个已將杜延霖死死按住的番役!
声音里已带上了连他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惊疑与一丝…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