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上天也在怜悯周远六十多年来的徒劳无功，在他一百五十岁时，让他从合作默契的除魔队那里得到一个重磅消息：魔门·自在天將率大部队前往寧州北部边境，迎接从中州逃来的古合欢宗，完成两个魔门的合流。

“古……合欢宗？”周意诚有点诧异地念著这个对他而言，有点奇怪的名词。

“是啊，古合欢宗。”周远道：“合欢宗是第一个追隨武寧仙人修行新法的宗门，对新法的推广有不可磨灭的功绩，因此能从灰色门派变成中州的正道魁首之一。”

“但总有那么些人，以强取豪夺为荣耀，以率兽食人为优雅，斥责合欢宗改邪归正为背弃正统，自詡自身遵循古法，是为古合欢宗。当然，在新法盛行的当世，他们不过是九流的小虾米罢了。”

周远嗤笑道：“偏偏因为他们流传的功法特殊，总有人闻著臭味过去同流合污，因此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却总也杀不乾净。有时候，还能整个惊天的事。”

周远转回了话头：“那次狙击魔门的情报很全面，唯独漏了一点——自在天带队的是他们的门主，元婴魔君·剜心公。”

“因此，虽然突击古合欢宗的计划很顺利地执行了，但伏击自在天就落下个死伤惨重。”

“剜心公顾忌除魔队发出的讯號，便要撤离，当时的我拼著伤扑过去，想要用命拖住他，让后续过来的正道元婴真君可以將之击杀。”

“但剜心公隨手一击剖心线刃，就把我打落崖底，差点丧命。”

“不过，”周远忽然微笑：“我也因此遇到了你的祖母。”

周远眼神充满柔情，这倒是周意诚熟悉的眼神，在祖母遇难之前，他时常看到祖父用这样的眼神看向祖母。

当时他还在心里暗笑老老登还是个纯爱派，但现在他心中就只剩下心酸和哀伤。

周远沉吟了一会，开口就把周意诚镇住了：“你的祖母，是古合欢宗最成功的试验品。”

“她体质特殊，自幼被古合欢宗掠走，用各种残忍血腥的手法改造，在特殊的秘境洞天中培养，並用召唤而来的阴奼魔女与之共生，最后灌顶抹去心智，这样他们就得到一个空有修仙者寿命，灵力，身体素质，却没有对应境界，神通，连心智都可以隨意涂抹的炉鼎了。”

“而阿兰，呃，就是你的祖母，被他们培养成了金丹真人一级的炉鼎。”

“这是古合欢宗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蹟，於是他们决定將阿兰献给剜心公，以求魔门·自在天的庇护。”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为阿兰召唤的那位阴奼魔女，芙芙，是一朵奇葩，不仅没有抹去阿兰的神智，反而在与之共生的过程中教会阿兰匿息术等术法，並鼓励她等待自由的时机。”

“终於，她等到了她自由的机会。”

“而她在奔向自由的路上，遇到了重伤的我。”

“你知道吗，阿兰之前从没照顾过人，把重伤的我照顾到火冒三丈，以至於我拖著重伤的身体亲自给她示范什么叫照顾伤员，她居然还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了！还大大咧咧地对我说，你好细心啊，真厉害。真叫人……”周远嘴角含笑地撒著陈年的狗粮，而周意诚却越听越悲伤。

周远一边回忆一边想到，从他失去意剑门之后，他其实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所谓復仇，也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实际上，他无时不刻想著自毁，那六十年间追猎魔门高层是如此，那时向剜心公扑过去也是如此。

但遇到阿兰以后，他慢慢地找回了活著的感觉。

阿兰也让他回忆起了师尊最后让他逃出生天的用意，绝非是为了復仇这样的理由，单纯只是希望，自己最小的弟子，好好活下去。

“养好伤之后，我还是继续追猎著魔门的踪跡。阿兰和芙芙无处可去，於是就跟著我。”

之后的十几年历程就比较单一了，都是周远在某一地区追踪魔门信息，而阿兰和芙芙则在据点或租住的地方等他回来。

他甚至还记得在哪个仙城阿兰的家务和手艺都很烂，到了哪个仙城阿兰的家务活已经马马虎虎了，再到哪个坊市阿兰已经成长为家务全能的强者了。

这些快乐的回忆在周远脑海中转了又转，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抿了抿嘴，轻声说道：

“我对魔门的追猎最终迎来了反制，剜心公杀上门来了。”

“或许是他恶贯满盈，该当此时被天收，又或是上苍垂怜我等，让我们成功越境反杀剜心公。”

“代价是芙芙牺牲，阿兰垂死，我受重创。”

“当时我在犹豫是否要用焰心仙子的信物救命，但距离火云门太远，阿兰绝对撑不到那时。”

“正当那时，附近天穹山流传出起死回生秘境洞天的传闻，我死马当活马医，闯了过去，结果……”

周远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那真是一场令人永远忘不了的奇遇。总之，我成功把阿兰救回来了，代价是我此生的修为再也不得寸进。”

“而我，最终选择放弃復仇。”

“后来我和阿兰去了中州，但没有找到她幼时的家；又回到寧州，现在八峰山附近，遥拜师尊和诸位死难的同门，然后就开始云游寧州。”

“直到我们寿元还剩最后一百年，就选中茂源山为我们埋骨之地。”

“后来有了致寧，再后来致寧有了你……”

“谁能想到呢，最终，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我意剑门山门这里。”

周远的回忆就此告一段落。

他在沉默一会后，忽然对周意诚轻声问到：

“阿诚，你是异界来客，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