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此责罚陆师弟,恐让宗门寒了外门弟子的心。”
陆寒喉间发紧。
他想起前日在药堂,林婉儿替他包扎被炉灰烫伤的手时,指尖凉得像新采的薄荷,却偏要絮絮说著“药堂的白芷开得正好”。
此刻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与那日替他理药草时的专注重叠。
原来她早就在查剑碑的旧闻。
赵云山突然跨步上前,玄色腰带的银扣刮过案几:“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偽造的?”
他话音未落,林婉儿已將余下帛书逐一展开,最末一卷右下角赫然盖著“玄天宗典籍司”的墨印,边缘还沾著星点硃砂。
那是典籍阁每日闭阁时的封条残跡。
陈长老的手指在帛书上叩了叩,终於收回按在令牌上的手:“既是古碑自有定数......此事暂且压下。”
他瞥向陆寒时目光仍带审视。
“但外门弟子引动异象,记过一次,以儆效尤。”
赵云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滚出半声冷笑,却在触及周衡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生生咽了回去。
他甩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那是他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碎成了两半。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欞斜斜切进阁內,在陆寒脚边的碎瓷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
林婉儿弯腰替他拾起一片带青釉的残片,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你的手还在渗血。”
她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
“药堂新制了生肌膏,我......”
“林姑娘。”
周衡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两人相触的手背。
“陆寒隨我去演武场试剑心,你先回药堂吧。”
林婉儿的耳尖泛起薄红,匆匆將帛书收进药囊,转身时又回头看了陆寒一眼。
她的青衫角扫过门槛时,陆寒听见她轻声说:“晚间我再去看你。”
演武场的风裹著松涛声灌进来时,陆寒已跟著周衡穿过三条迴廊。
周衡的月白葛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玄铁剑的剑穗。
他从未见这位长老出过剑,可此刻剑穗上的红绒在风里翻卷,像团未燃尽的火。
“方才林姑娘为何帮你?”
周衡突然停步,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捲起地上的落叶。
“她向来只守著药堂的药草,连內门大比都懒得出席。”
陆寒望著他腰间的玄铁剑,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
他想起昨夜剑意暴走时,那道模糊的声音说“他在护你”,此刻周衡的目光像把钝刀,又在他心口的剑纹上轻轻划著名:“她......她总说我手上的伤该好好治。”
周衡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治伤的法子有千百种,查典籍的却只有她。”
他转身继续向前,声音沉了些。
“晚间戌时,来我密室。”
陆寒站在演武场中央时,掌心还残留著林婉儿指尖的温度。
他握了握拳头,指缝间的血珠渗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朵极小的红梅。
远处传来弟子们练剑的吆喝声,混著松涛声,將他的思绪搅得更乱。
周衡要试他的剑心,可他连自己的剑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那道总在他意识里徘徊的声音,究竟是剑灵的残魂,还是......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陆寒就站在了周衡密室的雕门前。
门內透出昏黄的烛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抬手叩门时,指节触到的铜环还带著白日里的余温,像块被捂热的玉。
“进来。”
周衡的声音从门內传来,带著几分疲惫。
密室不大,靠墙摆著个檀木架,上面搁著七柄断剑,剑身上的锈跡里泛著幽蓝的光。
周衡坐在案前,面前摆著盏青瓷灯,灯芯结著朵小小的灯。
他见陆寒进来,指了指案上的玉符:“戴上它。”
那玉符呈半透明的月白色,表面刻著细密的纹路,像水流又像剑痕。
陆寒伸手去拿时,指尖刚触及玉符,就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他体內剑纹在发烫。
周衡的目光扫过他微颤的指尖:“这是能暂时压制剑灵残魂的法器,戴上它,至少不会引起更大的动静。”
“长老如何知道这是剑灵残魂?”
陆寒捏著玉符,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纹路。
“昨日在剑碑阁,您说......”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
周衡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的断剑上。
“重要的是,你要活著。”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件极寻常的事。
“剑灵认主,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陆寒望著他鬢角新添的白髮,突然想起老铁匠临终前攥著他的手说“你本不该在这尘世里”。
此刻密室的烛火在周衡脸上投下阴影,將他的眉目遮得忽明忽暗。
陆寒將玉符系在腕间时,冰凉的玉贴著皮肤,像块压在心头的石。
第二日清晨,宗门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陆寒挤进去时,正看见“外门弟子陆寒误触古碑,记过一次”的硃笔告示。
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议论:“听说剑碑自己会震,那小子也算倒霉。”
“周长老亲自保的人,能有什么大事......”
赵云山从他身后挤出来,玄色道袍的下摆沾著晨露。
他瞥了陆寒一眼,嘴角扯出个冷笑:“记过?你当这就完了?”
他转身时,腰间的玉佩碎成两半的地方闪了闪,像道未愈的伤口。
陆寒正要离开,袖中突然一沉。
他低头,看见张纸条从袖口滑落。
是林婉儿的字跡,清瘦的小楷写著:“今晚子时,我在藏经阁见你。”
暮色渐浓时,陆寒站在自己的竹舍前,望著腕间的月白玉符。
晚风裹著后山的香吹过来,他又听见那道模糊的声音,比昨日更清晰了些,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藏经阁......”
子时的钟声响过第三下时,陆寒已站在了藏经阁的偏殿外。
月光透过殿顶的青瓦漏下来,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伸手推开殿门时,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像声压抑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