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七,清晨。
……
天还未亮,苗衷从家中出发,坐著轿子往皇城而去。
上轿之后,他拿出了怀里的炊饼,边想事边啃著。
倒不是像于谦一般家无余財,没有在家做早食,而是近几日京中缺粮少菜,家中做的早食儘是炊饼馒头之类的。
昨夜成敬来到家里,莫名其妙送来了很多米麵粮油,还有肉食蔬菜,让他一头雾水。
皇上的登基大典赏赐百官之物,丝绸布匹、黄白之物不是早就送到家里了么,怎么又赏赐一次。
一问才知道,是皇上见京中集市无人售卖,从皇庄调拨发给诸位大臣的恩典。
成敬的原话是:“陛下德言有先,朕岂忍见卿等空腹谋国,皇庄之储,当济朝堂之急。”
一时令他呆立原地,猝不及防。
苗衷跟彭时、王文不同,他是个传统的读书人,或者说他是传统儒学的践行者——守成而不僵化,务实而不逾矩。
他既非空谈义理的迂腐儒生,也非全然功利的务实官僚。
他摆烂当老好人只是对现状的不满,不代表他是骑墙派。
相反,正因如今的世道,无法满足对他传统君臣关係的礼法嚮往,不如当一个得过且过的老好人,通过编修典籍、著书讲学来践行儒生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
亚圣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讎。”
一如太祖视臣如土芥,朱家王朝对文臣的態度,早就让苗衷对朱家皇帝失去了信任。
更別提他侍奉过的太宗、宣宗对文臣皆是重用与打压並存;上皇更是离谱,重用司礼监的宦官来压制文臣。
如何能得到他的认可?
但这位新君好似有所不同,继位以来的手段虽然略显偏激,但对激烈反对其想法的文臣,不像宣宗那般动輒下狱,即便是准备死諫的王直,也並未获罪而是以国士之礼待之。
这份君父之意,恍惚间,激起了彭时消匿已久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忠君报国之心。
君以国士待臣,臣以国士报君啊!
但是,他又有所疑虑。
这是否是朱祁鈺为正名义,而行的拉拢人心之举?
或者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
甚至退一步说,这位新君真有此心,又会不会是別有所求,要自己出来给他站台呢?
可彭时心中还是忍不住隱隱有所期待。
虚怀纳諫,君如明镜,臣作股肱,如此一段盛景,哪有士人不倾慕的?魏郑公犯顏直諫在前,房玄龄谋断於侧,谁不神往?
胡思乱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欲寻周公解惑而不得。
今日是初七,逢三、六、九是开朝会的日子,不必上朝,自己只需去文渊阁值班即可,这让彭时鬆了一口,同时他也有些失落。
失落不言而喻,鬆了一口气则是因为,他当真不知此后以何种態度去面对这位新君。
昨日文华殿议事,內阁先是激烈反对朱祁鈺尊生母,后又在陈循的带领下飘忽不定左右逢源,最后还是选择折中之法。
彭时思绪不断,只得掀开侧边的轿帘,出神地看著以往繁华无比,现在却无比荒凉的大明北京城。
今日虽没有早朝,但各部衙门都是有主簿等吏员负责点卯的,且每个月会有吏部的考功司过来核查。
陆陆续续有不同顏色官袍的官员坐著轿子,往皇城匯集而来,在皇城大门外接受核查后,去往各自的衙门办公。
彭时作为內阁次辅,有头有脸,而且其待人和善,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招呼应酬。
“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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