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
费艾诺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像一块滚落深谷的岩石,瞬间压下了艾尔达瑞安所有未出口的话。
费艾诺猛地抬起头,不再是死死盯著地面,而是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闪避地迎向曼威那包容万物又洞察一切的目光。
他眼中的怒火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了某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如同冷却后更加坚硬的熔岩。
“至高无上的曼威,”
他的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您的审判公正。十二载流离,远离提力安的炉火与殿堂……我,费雅纳罗,接受这惩罚。我將离开,用这岁月,去冷却心中的熔炉,去擦拭……被毒液蒙蔽的双眼。”
他没有再看芬国昐一眼,也没有看向身后任何一位追隨者或学徒。
在眾维拉无声的注视下,在环丘那永恆圣洁却又此刻显得无比冰冷的光辉中,费艾诺缓缓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依旧带著一种属於王者的骄傲,但那背影,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绝。
他像一个被剥离了所有光环的流亡者,独自一人,踏著光洁如镜的地面,一步步,沉默地、笔直地走向环丘之外那片笼罩著维利玛光辉的朦朧远方。
他没有回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间里,直到那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环丘边缘流动的光晕之中。
沉重的氛围如同实质的雾气,瀰漫在环丘之上,连托卡斯都罕见地安静了下来,浓眉紧锁。
维拉们的身影在王座的光辉中渐渐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星光的幻影,最终无声地消散离去。
雅凡娜离去前投向艾尔达瑞安和芬国昐的目光充满了深沉的悲悯与无声的祝福。
环丘上,只剩下芬国昐和艾尔达瑞安,以及那无处不在、却更显空旷的圣光。
艾尔达瑞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胸口的巨石。
他走到芬国昐面前,郑重地单膝跪地,低垂下他有著银亮髮丝的额头。他的声音带著真诚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芬国昐殿下……我,艾尔达瑞安,以费雅纳罗门下学徒的身份,恳请您宽恕。今日环丘之上,老师的言行……冒犯了您,也玷污了诺多族的荣光。我……深感羞愧。”
他无法为老师的过错辩解,只能表达自己內心的不安与歉意。
芬国昐静静地站在那里,望著费艾诺离去的方向,黑色的眼眸中翻涌著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兄长暴行的痛心,有对兄弟情断的悲哀,有对曼威裁决的敬畏,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晰分辨的、如释重负?
听到艾尔达瑞安的话,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面前的年轻精灵。
他伸出手,轻轻扶住艾尔达瑞安的手臂,那触感温暖而带著力量,將他托起。
“艾尔达瑞安。”
芬国昐的声音低沉,带著一种歷经风暴后的疲惫,却依旧温和。
“你的忠诚与谦卑,如同未被阴影侵染的清泉,在这片狼藉之中尤为珍贵。我深知你的心,也明白你对费雅纳罗的敬爱。他的过错……”
芬国昐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他心中炽火被黑暗引燃的结果,並非你的责任,也无需你代为受过。”
他凝视著艾尔达瑞安,目光变得深邃:“我看到了,艾尔达瑞安,你身上流淌的不仅是诺多的技艺之火,更有凡雅的纯净与诺多的力量。这光芒,或许在未来的阴霾中,会成为指引方向的一点星火。”
芬国昐拍了拍艾尔达瑞安的肩膀,那动作带著长辈的期许与沉重的託付:“费雅纳罗的流放已成定局,但诺多族的道路並未断绝。曼威的警示如晨钟暮鼓——毒蛇並未远离,它只是暂时隱匿於更深的阴影。我们需要的,不是沉溺於愤怒或悲伤,而是锻造更坚韧的心灵,守护尚未被黑暗侵蚀的光明。”
他最后看了一眼环丘之外,那是费艾诺消失的方向,也是北方阴影盘踞之地,语气凝重而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崎嶇,无论黑暗如何低语,记住,守护我们的族人,守护心中的光明,这才是诺多精灵永恆的使命。艾尔达瑞安,你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说完,芬国昐也转身,朝著与费艾诺不同的方向,迈著沉稳却略显沉重的步伐,独自离开了这片刚刚见证了一场王族悲剧的神圣环丘。
留下艾尔达瑞安一人,沐浴在维利玛永恆却似乎已不再纯粹的光辉下,心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