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记撞击终於砸来。巨兽尾鰭横扫船尾,整艘钢壳渔船像被铁锤敲弯的易拉罐般发出刺耳金属呻吟。柴油味、海藻腥与淡淡铁锈血腥在空气里搅成呛人的潮雾。尾甲板瞬间凹陷,甲板钢板被撕出v形摺痕,焊缝飞溅火星。尖叫、人声、钢板崩裂声交织,仿佛灼浪里的铁鼓把人的耳膜一齐点燃。
林苔被衝撞震得气血翻腾,肺腔像被闷棍砸空,耳边骤然嗡鸣——却在同一瞬,种子迸出炽热电流,像要撕开伤口。意识涌来更杂乱闪影:白光、裂缝、植物根须贯穿钢壁……他强咬舌尖,把眩晕按回黑暗,重新抓住栏杆。
突兀间,船腹深处似掠过一阵难以言状的振波——既无声又震耳。空气瞬息凝滯,舱壁的铆钉嗡鸣,被撞得鬆动的钢樑竟微微回弹。甲板外的海水如被无形手掌拍击,泛起一道扇形白浪;渊鯨正在蓄势的巨躯忽地一个顿挫,发出含混低吼,像是猛然踩到炽烫铁板。其庞大背鰭划过浪尖,倏然偏转,带著沉闷水爆声向远处急滑。船体隨即一轻,仿佛压迫骤退。林苔胸腔的灼热隨之收束,留下麻木空洞。
第二记撞击未至,韩叔指挥舵手猛转,发动机爆出嘶嘶声,黑烟冲天——老船在极限咆哮中硬生生拧出十五度弧线。渊鯨大半身躯露出水面,重重拍向空处,只捲起拍岸般的白浪。浪头掠过船尾,把甲板洗得空空荡荡,却没能再次命中要害。
“所有人撤舱!关防水闸!”珂洛一边吼,一边把浑身湿透的倖存者往舱门推。林苔协力,將跌倒的老者和孩子推进窄舱。最后关门前,他回首望见渊鯨巨躯远处折返,黑背划破涛峰,像一枚饱含恶意的弯月正缓缓归来。
船舱门轰然闭合,世界陷入铁壳震颤与喘息。加强肋骨在舱壁里吱嘎扭曲,铆钉发出细碎呻吟。孩子哭声、成年人的祈祷与船体共鸣在狭小空间內交织。林苔挤到昏暗走廊尽头,靠著防水隔板瘫坐,胸腔仍起伏若鼓。种子的炽灼渐息,如悸动后骤冷的铁。
外面,渊鯨的怒吼仍在暗海深处迴荡,像钝锤敲击铜鼓,重重撞击著人的胸腔。每一次低沉震颤都让铁壳舰体跟著发抖,甲板上的立柱似在咯咯悲鸣;水舱壁板也频频渗出盐水,仿佛整艘船被一只巨掌反覆挤压。一声、两声、三声……层层水压像幽灵之手攥住艇腹,连空气都被挤出细碎的呜咽。
忽然,怒啸拖出一串破碎尾音,溜向幽暗浪谷。紧接著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悸,只剩锚链偶尔“咣啷”震颤——那声音像寂夜里铁骨裂缝的哀嘆,提醒眾人灾厄尚在暗处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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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叔抹去脸上的盐沫,沙哑地命人启用微功率声吶。老旧装置启动前发出濒死般的电流呻吟,隨即嗡鸣数息,绿光在屏幕上勾勒出抖抖索索的波纹。指针先稳在“?98 m”,暗红光点贴在波线底端——巨影仿佛一颗乌黑瞳仁凝视船腹。眾水手屏息凝望。片刻后,那光点开始缓缓外移,读数一点点拉长,“?110…?130…?160…”。波纹同时变得细弱,仿佛深海某处的鼓动正被厚重水层吞没。舱里没人说话,只有滴答声稀稀拉拉。
原本沸腾的惊叫逐渐衰成压抑的呜咽。有人抱膝蜷坐,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有人握著断掉的护栏碎段,指节发白却浑然不觉;孩子们缩在舱角,睁大的眼睛望著指示灯反覆闪烁,眼白被晕成一片死灰。甲板缝隙渗出的海水匯成细细水线,顺著倾斜坡度滴答淌落,每一声落水都像黑暗里倒数的刻钟,將眾人紧绷的神经一寸寸磨细。
船在暗涛里轻轻摇晃,像漂浮在巨兽脊背上的一枚残壳。潮气冷得发咸,带著某种腥甜腐朽的味道在舱室里横衝直撞。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有粗重喘息与偶尔窸窣抽泣混杂在潮湿空气里。
林苔靠著隔水板,手掌仍贴著胸口。种子的余热像刚熄灭的烬火,在血脉最深处不安脉动。他不知道下一次渊鯨吼啸会不会再次降临,也不知道方才那无法解释的无形振波究竟源自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片海域在今夜变得更加陌生,也更加可怕。
船体依旧在晃,远方云层缓缓翻动。暗涌未止,但朝阳正一点点灼亮海面,像在无边浊浪上撒下一条熠熠的金线,引船向著未知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