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约有十余之,均覆以石木,其中隱隱有阴煞臭味传来。
凑近一看,大鬼所抱水缸中则蜷曲著一具惨白枯骨。
缸中只有一半黑水,一具枯骨,枯骨上则生著一丛似葛而紫的水草。
“公子……”
大鬼双目垂泪。
滴滴鬼泪斑驳如杂相水晶,落在地上则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声响。
“公子,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但是我想起来是怎么死的了。”
大鬼低头看向水缸。
“这缸中黑水,就是我的血肉,这枯骨便是我之骸骨,而这水草,就是害死我的水莽草了。”
水莽草?
方长细细观详此草。
隨即发现此草与城隍夜宴时,马燃曾向自己提起,外县有一伙贼人,擅用毒草害人,有向金水县逃窜的趋势。
但自己与阴司兵马之后却从未见过那些贼人。
不过这水莽草却与城隍卷宗上所绘毒草生的一般无二,应是同一毒草。
此物若是有人误食用,便会腹痛死,且死后所化为“水莽鬼”,需诱人替死才能超生,是生在楚江一带的一种毒草,陇右郡无其生长环境。
方长也只在阴司抵报中见过几次,实物却是头一遭。
“贾仆,你可能回想起是何人以此毒草害你?”
“……”
大鬼细细回想半晌。
良久之后这才迟疑道:“我只记得自己在一茶铺中喝了一碗茶,便腹痛难耐,等再醒来,便已经在这水缸中了。”
“水缸外是什么我並不知晓,我只能听见有个豫州口音的男人声音常常会来此地与人私会。”
“那个女的好像被人称作……赵婆?”
方长轻搓下巴。
赵婆,豫州口音的男人。
那定然就是那个疑似月魔画皮的媒婆,以及同老羊倌一起用造畜法害人的中年汉子了。
——此地估计又是泥偶会作的孽。
“有没有想起一些关於泥偶会的事?”
大鬼又陷入了深思。
似乎这个词对他而言触动不小,其神色时而虔诚,时而狰狞,口中更是喃喃不断,似乎陷入了什么深层次的梦魘一般。
久久之后,大鬼终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瞪大双眼,张著漆黑大嘴,似作吶喊,但却只传出一声如长虫嘶鸣一般的狭长气鸣音来。
“嘶——”
赤色秘符在大鬼身上一闪而逝。
方长这次眼尖,终於看清上面的虫鸟狐鬼对应的是什么。
“唤、蛇君、生灵。”
唤一名为蛇君的生灵。
大鬼还在张著嘴巴嘶嘶鸣叫,方长却从庙外听见一声闔然巨响。
——似乎有一庞然大物正在地下翻江倒海一般。
其身躯挤开岩石,其鳞片摩挲土壤。
其呼吸吹动山风,其声势震动山野!
当真是好一头庞然巨物,好一条山中蟒妖!
“何人……唤我?”
一只房屋大小的青黑色头颅垂在庙门外。
两颗车轮大小的幽幽竖瞳一动不动的盯著方长,盯著大鬼。
似乎在分辨是谁唤醒了它。
“红鸞的泥鬼,还有……一只小狐狸。”大蛇发出一阵低沉缓慢的声音,又缓缓將头颅缩了回去。
方长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全貌。
此蛇鳞片大如水缸,身躯粗如楼船,谷中小道亦只够他探进来半截身躯。
其信子吞吐不定,方长定眼细观,还从猩红蛇信上看见一颗双眼紧闭的人头。
——束著道髻,眉心一竖弯曲红痕,面相威严端庄,如庙中神像,又似堂上高官,可惜却只剩下了一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