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墨的紫旗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像朵即將凋零的。
魏思琳修女佝僂著背,泪眼婆娑,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一旁的老威廉,眼瞳则闪烁幽芒。
“別浪费时间了!”
“金陵的那些老百姓,自己个儿都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们都比你俩拎得清!”
隨后老威廉转过头,向著身后的船坞厂呼喊。
“把大门打开!”
接著他又衝著人群嘶喊。
“不上船的人留下,要上船的老百姓,立刻进船坞厂!!!快……schnell!(快)!”
老威廉的吼声在夜风中炸开,像一把钝刀劈开了凝固的黑暗。他因为太过著急,甚至喊出了母语……
船坞厂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洞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来,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颤抖的光带。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隨后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动。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码头苦力冲在最前面。他背上用麻绳捆著个三四岁的男孩,孩子的小脸被江风吹得通红,却死死咬著嘴唇不哭出声。苦力的草鞋早就跑丟了,赤脚踩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留下血印。
“让开!让开!”
他嘶吼著,肩膀撞开挡路的人!
“我儿子得上船!”
他身后跟著个穿学生装的少女,看样子还是个念女高的学生,她怀里紧抱著个蓝布包袱。包袱皮散开一角,露出半本烧焦的教科书——《国文读本》。
少女的布鞋被踩掉了,白袜子上全是泥,可她瘦小的身体,跑得比谁都快。
穿灰布长衫的米行老板拽著妻子的手腕,拉著他往前冲,女人腕上的玉鐲,因为拥堵的人群,“啪“地碎成两截,翡翠碎片在泥地里闪著幽光。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船坞厂外,之前聚集的几千名难民,大多都已经,挤入了船坞厂內。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留在码头。
加在一起,不到两百人。
但那两百人的脸上,却大多带著浅淡的笑,望著不远处的船坞厂大门。
驼背老汉背著空了的竹篓,望著船坞厂大门的方向,直到看见一个穿著旗袍裊裊婷婷的女子,从船坞厂內走出来时,他的脸上,才露出笑容……他知道,自己最记掛的孙女,已经被送上了轮渡!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白的头髮沾满泥浆。
“女菩萨……”
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呜咽!
“我那孙女……叫小桃……”
缺了条胳膊的年轻人蹲在缆桩上,独臂抱著膝盖,像只折翼的鸟。他望著江面的眼睛亮得嚇人,嘴里哼著走调的小曲。
患肺癆的夫妻靠坐在货箱旁,男人咳出的血沫子在妻子蓝布褂上开出一串暗红的。女人一只手轻轻拍著他的背,另一只手,攥著男人的乾瘦手。两个人互相依偎,好像可以一起奔赴黄泉……
玉墨走到此时等在魏思琳修女的身边,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修女……我们没空哀伤!”
“安全区,还有其他的老百姓等著我们!”
“送不出去两万四!那也至少送得出去两万……”
……
凌晨四点,楚江的江水黑如墨染。六艘轮渡如同沉默的巨兽,缓缓驶离船坞。甲板上空无一人,所有难民都蜷缩在船舱內,连一盏灯都不敢点。
六艘渡船此刻飞速行驶……並且还在不断加速……
直到海面上,出现第一缕光……初晨的阳光,洒在甲板上。
玉墨站在船头,江风撕扯著她的紫旗袍。髮髻早已鬆散,几缕青丝粘在汗湿的颈间。
她觉得她们实在迎著阳光盛大逃亡!
她又抬起头,看见远处,从海平面升起的朝阳下,那几艘若隱若现的日军铁甲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么快就出现了?那几艘邪倭台的铁甲舰,会贴过来吗?“
老威廉眉头紧皱,彆扭的中文里带著的犹豫。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海军腕錶!
“我们的轮渡掛著日耳曼的旗帜!”
“正常情况下,邪倭台的军舰,不会被拦截我们……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
老威廉的话音未落,一艘大船逆著初晨的光亮驶来。
玉墨的瞳孔骤缩……她的心臟疯狂跳动……
那不是普通的巡逻舰,而是一艘装备著六英寸舰炮的驱逐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