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恰逢官员考核大计,加之诸多地方官员任期届满,所以赶到腊月之前许多官员都入京述职。
江南总督江莫也入了京。
他与鹿衡玉一般,都是时隔六年后再次回京,下了马车抬眼四顾,但见长街两侧鳞次栉比、商铺林立,街巷焕然一新,连脚下的青石板路也拓宽了几尺有余,街面上也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货郎挑担吆喝叫卖,孩童笑闹着穿梭其中,放眼观去好一副欣欣向荣的热闹繁华之景。
京城的变迁,让他不由心生了诸多感慨。
驻足凝望了会,他就上了马车,先回了公孙府整顿一番,再换身崭新官服,带着述职折直奔宫里面圣。
巍峨的宫阙依然矗立,朱墙金瓦,飞檐脊兽,依旧是昔日模样。
上书房外,刘顺将江莫请进了殿。
从前这座殿中常年燃着味道略带清苦的沉木香,如今却换作了散发淡淡清甜的果香。
殿内陈设与从前大差不差,但放眼粗略看去,也能察觉到有所不同,无论的摆件还是窗边帷幔的颜色,都增添了不少鲜亮的色彩。
江莫走到阶前,手持述职折上前叩拜道:“臣两江总督江莫叩见圣上,恭祝圣躬康泰,社稷永宁。”
“爱卿快快请起!”清亮的声音从御座处响起,接着响起下阶的脚步声,很快江莫视线里就出现一抹明黄色锦缎,一双腕上带着雕龙小金镯的小手就将他虚托起来,“你在任上辛苦了,这些年江南政清民和,税赋充盈,全是爱卿之功劳。有尔等贤臣,是朝廷之福。”
小圣上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脆,但每句话的尾音刻意压低下来,端着几分帝王威仪的庄重。
“微臣不敢居功,臣等敢放手施为,皆赖圣上倚重信任,臣亦只是做好分内之事。”江莫将述职折呈递过去,“这是微臣任职期内的政绩奏报,请圣上审阅。”
等候垂询,他不期抬眼,下一刻瞳孔收缩,浑身僵硬。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对方察觉异常前就赶紧低了眼,视线只盯着光可鉴人的地砖。但一颗心却狂跳个不停,思绪也乱如麻,整个人难以平静下来。
早在江南时,他不是没听说过一星半点的传言。
但耳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圣上那个模样,除了那双看人似带三分笑又似三分冷的凤眸外,分明跟她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
好似并未察觉他的僵硬与异常,小圣上阖上奏章,挑着凤眸笑说道,“江南百姓安居乐业,朕心甚慰。时间尚早,爱卿来与朕喝会茶,详细说说地方情况罢。”
陈今昭刚从工部衙署过来,正带着几本奏折到上书房这,不期就迎面遇上了刚出殿的江莫。突然遇上,两人皆有些猝不及防。
虽昔日的事闹的很不体面,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记忆也随着时光流逝变得浅淡了。所以陈今昭稍一停顿过后,就面色如常的上去打招呼。
“江总督,别来无恙?”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再次见面,只觉他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江南总督的位子,位高权重,或许权势养人,现在见他竟不再见昔日的一丝一毫浮躁,但见他穿着从一品的文官补服,腰悬象牙朝牌,步履稳健,面容肃穆,举手投足间尽显封疆大吏的威严气度。
江莫的目光从她面上落下,亦颔首,“承蒙挂念,一切皆安。许久未见,陈大人可安好?”
陈今昭笑回了句亦安,恭维了两句他政绩斐然的话,就托辞有事要先进殿面圣。
“等等。”他突然叫住了她,从袖口掏出了一巴掌大的檀木匣递过去,“袁家二娘知我要进京,就托我转交给你的。”
陈今昭刹那狂跳的心这才平复下来。吓死她了,差点以为他胆大包天的,要与她私相授受了。
“替我谢谢袁二娘。”她接过沉甸甸的檀木匣,问他,“她近些年如何?”
“很是不错,绣坊生意都做到了瞿罗国。”
陈今昭闻言不免真心笑了起来。
自打六年前袁妙妙立了功,被赐予【天下第一绣坊】的金匾额,并将她绣坊的绣品定为皇家特供后,她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绣坊制度,按劳多得,赏罚分明,上下监督的机制透明,亦大幅度提高绣娘待遇,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整个江南地区赫赫有名的绣坊主。
如今听闻她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不免也替她高兴。
“那就好。烦请江大人替我转达她一句,我为她感到欢喜。”
江莫轻领首应下,目光却忍不住再次落上了她皎白如玉的脸庞。
宛若梅上雪。他脑中突然就浮现了这么句话。
面前之人,目光如炬,腰背笔挺,官帽下的侧脸清逸脱俗,姣美亦如多年前。这么多年过去,时光磨去的只有她的青涩,她的身上反倒更添了种很独特的魅力,既有文人的清微淡远,又有为官者的从容自信,还有种似有如无的女子娴静。
她更夺目更耀眼,那种雌雄莫辨的极致的美,简直令人心折。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他那种隐秘的情愫已经淡了,可再见她时,心跳狂乱的还是那般难以自抑。
上书房窗前,小圣上躲在窗户旁边往外看。
“难怪父王将人看得那般紧……”小声嘀咕句,她努努嘴,朝窗外江莫的方向努努嘴,问刘顺,“你觉得那江总督生的俊吗,比之父王如何?”
刘顺当即不忿:“他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是吗。小圣上有些怀疑,若当真如此,那为何她常见父王对镜顾影自怜。
夜里,昭明殿里壁灯青荧。
好说歹说总算将那位小祖宗劝回她自个的寝殿后,陈今昭与姬寅礼都大松了口气。
陈今昭将白日里江莫转递给她的匣子,打开来递给他看。
“袁二娘让江莫转交给我的,半个巴掌大的东珠着实难得,说是稀奇珍宝都不为过。你说,我回她个什么礼好?”
“到时候去我私帑翻翻看,看上什么直接拿。”
姬寅礼往那檀木匣上扫过一眼,就收了目光,换好寝衣就上了榻。
陈今昭把匣子阖上放在多宝阁上,收拾妥当后也朝寝榻这边过来。
一把按住他朝她衣裳下沿探来的手,她侧过脸来,看向他问,“怎么突然让那江总督回京了,我以为你这辈子会让他在江南待到老。”
“这是什么话,他回来述职难道不应该?”他语气随意,“再说,述完职,他不还得回江南。”
她翻身过去,半边身压着他硬实的躯膛,清眸灼灼的盯着他。她眯了眯眸,“我在上书房前遇上他时,他告诉我,这回会待到年后花灯节过后才离开。他从前那几次什么时候离京,用不着我说罢。”
姬寅礼捏下她鼻尖,“从前他那是犯了错被赶出了京。如今人家好端端没犯错,我为何不让他在京过年。公孙先生这么大岁数了,你也忍心不让他多享享天伦之乐?”
“真的只是如此?”
“那你想要什么理由?”
陈今昭盯了他一会,从鼻间溢出声轻哼,等回头她再细想想,反正她觉得他不大对劲。
只是没等她从他身上离开,他却握了她的腰身,稍一用力就将她提抱到他腰腹上坐下。
“近了我的身还想安然无恙的离开,想得美。”
他抬手去解她素白的寝衣细带,灼烫的掌心火一般熨贴在细滑的皮肉上,流连忘返,重抚轻揉。
另只手则拔下她发间的玉簪,看她如墨般的乌发披落下来,散落在她胸前后背。
“昭昭,今个,就给我个痛快罢。”
他漆黑凤眸里似有火在烧,盯视着她如猛兽攫住猎物,如狼似虎。
内寝的动静夜半方消。
帷帐内,姬寅礼仰躺搂着既然累极熟睡的人,掌根轻抚着她潮绯的面容,缓缓摩挲道不尽的爱怜。
佳人在怀,稚儿聪慧练达,照理说,他此生该知足无忧了。但偏是越这般美好,他就越怕,怕昔日他在太庙许的誓言得到应验。
每每照镜看着两鬓的斑白,他都忍不住去想,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日。二十年阳寿啊,他是真怕自己活不到皇儿长大成人,掌握实权那刻。
他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闭着的眉眼。
爱她不假,可他更忧心她母女二人的安危。
他已经尽可能的增加她们的同盟者,可总觉还不够,不足够。他要尽可能增大她们的筹码,让更多的人站在她们的同一战线上。
江莫,就是他选的另一个筹码。
身为男人,他最知男人的恶劣秉性,对于渴求之物不能让其轻易得到,却也不能让其一直看不到丁点希望。就这般吊着最好,永远念着。
他轻抚着她姣好的面容,怜爱又痴迷。
每见一面,就得再念一分。对她有念想的男人都逃不过这个定律。若他当真护不得皇儿长大那刻,那江莫便会作为有力的筹码,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代替他抵抗所有反对声音。
只要等到皇儿真正有能力执掌乾坤,那就什么都不必怕了,哪怕那时皇儿的身份曝光,都甚至也无妨。左右大权在握,利益线上的人,自会自发维护她的统治。
当然,上述也只是他以防万一,只要他能有足够时间护着皇儿亲政那时,一切都不足为惧。
愈发将怀里的人揽紧,他现在只祈求上天,再怜他一回,再多留些时间给他罢。
这日是个大朝会,连入京述职的官员也一并跟着上朝。
散朝后,沈砚、鹿衡玉、陈今昭三人相携出来。
鹿衡玉唏噓感慨道,“朝廷变化是真大啊,也就六年没进京而已,这会入朝一看,你们竟都开始坐着上朝了!还是你们赶的时机好啊,多舒服啊。”
想他当初上朝那会,一站大半日,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得硬挺着,有时候站到两腿发酸打颤,那也得挺到散朝那刻。哪像如今,一人面前一条长案,对圣上问安行过礼后,就可以坐在案后坐着进行朝议了。
陈今昭道,“感叹个什么劲,年后你也开始在京为官了,以后你也能坐着上朝。”
“哈哈,这倒也是。”鹿衡玉想想也是,无不开怀,不过想起另外一事,顿时忍不住环顾了眼四周,然后压低声凑近陈今昭问,“那姓罗的是怎么了,嘴里喷毒药了吗,怎么现在说话这般毒?且我咋瞧着,他怎么像是故意针对咱们?”
前头他们仨外出聚会,散场太晚误了宵禁时候,然后第二日清早就被那罗行舟参了一本,害他们仨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陈今昭与沈砚无奈对视一眼,这些年下来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罗行舟自打成为御史过后,逮着她的小瑕疵那是狂喷乱炸,大抵每两三个月就会喷她一会,这些年已然成为了她一个人的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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