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是一座美丽的洋溢著欧洲气息的城市,散布著各种欧洲建筑的城市,在九月的阳光下如此安静。米色、棕色和蓝色的建筑被阳光照耀著,散发著迷人的光芒。
一群鸽子从天空飞过,响亮的鸽哨传得很远,像那纯蓝的天,空灵縹緲。小霞便想起了自己在农村的生活,那该是怎样快乐的生活啊,无拘无束,浪漫纯真。可是,自踏入这座繁华都市,步入马谣那座阴鬱而富丽堂皇的宅邸后,小霞的纯真与自由便如逝去的风,再也无法追回。十六岁的青春天空,明媚阳光似乎被永恆的乌云所遮蔽。
坐於防洪纪念塔台阶,小霞凝视滔滔松江水,梁雨杨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她深知,马谣之死意味著梁雨杨必將离去,儘管她掌握著梁雨杨的秘密。可是,一旦梁雨杨当上北方大学校长,那些东西自然就失去了作用,而现在,她又有什么样的理由去要挟一个她深爱著的男人呢?何况她即便是要挟梁雨杨,又能把梁雨杨留在自己身边多久?十天,五天甚至更短。
一枚黄叶飘落到小霞的身上,她將黄叶轻轻摊开在掌心,细细端详著那错落有致的叶脉,仿佛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著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也在这无声的对话中窥见了自己命运的轮廓。原来她的命运是紧紧和马谣联繫在一起的,而马谣的不在,她也便什么也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財富,对无亲情可依、失却爱情慰藉的她而言,不过是冷漠的旁观者,带来短暂欢愉后,又如利刃般在心头留下伤痕。
该走了。小霞站了起来,向著史达林公园深处走去。
当小霞走出史达林公园,拐向新落成的滨江购物广场的时候,小霞的电话响了。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嚇得小霞一颤。她慌忙將电话贴近耳畔,只听得那头传来冷静而低沉的指令。
別回头,进商店。
小霞立刻紧张起来,她加快了脚步,直奔商店。
从左边第二个门出去,要快,出去后是一个快餐店,进去。
小霞按照电话里的指示快速进了快餐店。
从后门出去,旁边是另外一个饭店,再进去。
小霞心怀忐忑地踏入饭店,店內寥寥数人用餐,对她的悄然进入浑然未觉。
再从那个门回商场,然后从后门出来,我在车上。
小霞近乎狂奔地冲向商店,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与回望,耳畔似乎隱约传来急促的追赶脚步声。小霞从商店的后门出来,看见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轿车的后门开著,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当汽车轰的驶离小街,拐向友谊路的时候,小霞才惊魂未定地回头。她看见两个奔跑的男人,在后面追来。
孤儿院。
院长早晨起来后,一直坐在可以看见整个院子的窗前,她的怀里放著那个红木盒子。
秋天为孤儿院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而孩子们则在漫长的酷暑之后,如同挣脱束缚的小鸟,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嬉戏,无忧无虑。环绕院子的白杨树,枝叶轻摇,沙沙低语,黄叶在微风轻拂下翩翩跌落,仿佛在轻声细语,宣告著秋天的到来。
院长看著民政局的人正在和新院长,也是和沙器当年一起来的小兰在交接著。年轻的小兰,其神韵风貌,简直如同当年的她再生一般。
院长的眼眸中泛起了一层朦朧的雾靄,她仿佛又瞥见了那个立於春风中,颤抖不已的男孩。他虽在为生命苦苦哀求,但那倔强不屈的眼神,却让她心中涌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都是孽呀!院长在心底里嘆息道。
小兰不知道何时进来,垂手站在院长的身边。
院长把红木盒子递给小兰,然后把一个写著淳于北名字的信封也交给小兰:平静地告诉小兰,你去送给她吧。
小兰出去后,院长站了起来,摇晃著回到办公桌前,看著桌上放著的几张上百个孩子的合影照片,渐渐地睡著了。
梁雨杨接到院长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赶往孤儿院的路上。几天前,院长来电,希望他能抽空前来,有许多事务亟待商討,然而那时恰逢小霞遭遇变故。
对於孤儿院,之所以有今天,很大程度上取决於梁雨杨的功劳。尤其是在近年来的改造上,梁雨杨到处给孤儿院要钱,找人。然而,自他离去后,梁雨杨未曾踏足孤儿院半步。
梁雨杨其实不是孤儿。他的父亲因为工伤死亡后,母亲带著他生活,然而,一日清晨醒来,梁雨杨愕然发现母亲已无踪影,他遍寻可能之处,母亲却如晨雾般消散,未留只言片语。
那时,梁雨杨难以接受,那位爱美且常著红裙,在街坊间夸讚父亲的母亲,竟会狠心拋下他,跟隨一个刚结识的男子离去。
转瞬之间,梁雨杨沦为孤儿,被父亲单位送至孤儿院,仅半年光景,沙院长便安排他前往养父母家中。直至大学毕业,梁雨杨方知养父乃院长昔日青梅竹马,此刻他才恍悟,沙院长视他如己出。
整个孤儿院,除了小兰认识梁雨杨,几乎谁也不知道即將成为北方大学校长的梁雨杨竟然也在孤儿院里生活过。
小兰已经在楼下等著梁雨杨了,梁雨杨一上楼,便止不住眼泪。望见椅中安详若眠的沙院长,梁雨杨泪如泉涌,俯身於院长膝头,仿若稚子依偎慈母,长久跪泣,悲慟难抑。
梁雨杨哭过后,问小兰,是否知道院长前几天叫他来有什么事。
不知道。小兰摇著头。
那她临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
也没有。小兰心存犹豫,未吐露院长托她转交淳于北信件之事,深知梁雨杨於院长意义非凡,却严守院长未明言的秘密。可是,只要院长没有明確交代的,那就一定不应该让其他无关的人知道,这和她们在孤儿院为孩子们保密一样。
吃过晚饭,梁雨杨徵求小兰的意见,他想单独在院长的房间住一夜。小兰不置可否,安排职工给梁雨杨准备了被褥后,就休息了。
孤儿院的夜出奇的静,只有偶尔的蛙声,从远远的水塘里传来。梁雨杨矗立於沙院长窗前,墨蓝的天幕上星辰如钻,远方城市隱没於夜色深处,朦朧而神秘,仿佛一幅幽远的画卷。
院长被送到了殯仪馆,要等民政局来安排追悼会。而院长的房间也还没有清理,小兰的意思是想按照原来的样子保留,成为孤儿院里最鲜活的纪念。毕竟院长创办了它,並且终生都守候著它。
一切依旧熟悉如初,梁雨杨缓缓踱步於院长办公室与臥室的每一寸空间,仿佛时光未曾流转。儘管他只在孤儿院短暂停留了半年,但院长给予他的特別关爱,让他对孤儿院怀有了难以言喻的深厚情感。
夜深人静,梁雨杨躺在院长床上,辗转难眠,衣未解带,宛如一个执著守候奇蹟的孩童,静静地聆听孤儿院內的每一丝声响。
此时,就在市精神病院另一栋楼的某个病房,马谣早已经甦醒,平静地靠著床头。高非明和淳于北正襟危坐地坐在马谣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