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则起身直接走出民政局。
......
站上门口的台阶,来到被雨浸湿的屋檐下。
沈寂仰望落雨。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是一点不假。
反正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年,后续的生活他从没有开心过。
游戏没有时间打,回家工作要被骂,烦人的房贷积成山,客厅里的冷漠像冰山。
两个人的世界,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孤单。
他想找回曾经的快乐,却发现双方早已被生活、工作和房贷淹没。
此刻,离了婚,他现在完完全全感受到了一种...美妙。
自由的感觉。
......
沈寂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他回过头,才发现手里捏著离婚协议的苏穗站在上方。她一直盯著自己看,眼神复杂,刚才薄薄的嘴唇还在轻轻动著,像是在说著什么。
她看著他,他看著她。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互相注视。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你看我做什么?”
苏穗一听,把头扭到一边,噘起嘴低声道:“哪个稀罕看你这个仙人,巴不得离你远点...”
“你以为我稀罕看到你嗖!”沈寂气得也用四川话回击。
说完,沈寂忽然注意到苏穗的手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捏著离婚协议书。
“刚才...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没有,只是你的错觉。”
“真错觉?”
“你少废话,都离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行啊。”
没了压力,沈寂心情都愉悦许多,他摆摆手,“反正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雨等会儿肯定要下大,你就早点回家吧,別又染上感冒,脑袋热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苏穗安静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再抬头询问到他:“那...你呢?我记得你也总是感冒来著...”
“哟,亏你还记得我一直感冒啊。”
苏穗没有回答,沈寂见状也没再呛她,平静道:“我睡网吧,东西我隔天叫人去收,想必你也不乐意在屋里看到我,免得到时候家里被你弄的全是怨气。”
“......”
苏穗盯著他看,没有再说话。
“再也不见,哦,不对,这话应该是30天之后再说。”
说完,沈寂多看了眼天空,也不管雨大不大,向后摆著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
苏穗就拿著离婚协议书一直杵在门口,望向他快速远去的背影。
......
雨势很大。
一条街上满是行人和游客,平常普通的身影在纷纷落落的雨幕之中,变得愈发模糊朦朧。
沈寂在思考接下来的路。
反正小说他是要继续写的。
这次这本准备了大半年,刚刚发表不久。
书名就叫《魔典》,西幻异世界。
至於游戏策划这玩意...
谁爱当谁当去。
福利高了领导不满,福利低了玩家骂,福利不高不低——谁玩你这游戏啊!
策划最大的用处就是游戏暴雷时推出来背锅。
例如被辞退那次,就是文案组一位体型稍胖的女同事要把她喜欢的一位帅哥哥安插进游戏里边当配角。
而她呢,就是下个版本要放出来的那位女角的原型。
男玩家们当然不会知道下个版本要钱,还各种喜爱的角色就是以她为原型设计的,更不会意料到这个女角会在下个版本疯狂去捧吹仰慕那个男配——xx哥哥好厉害,xx哥哥你来啦。
夹带私货就不说了,这不是主次不分了吗?
沈寂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状况,试著向文案组沟通,被驳回了。
向新上任的主策划反映情况,人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那男配角她也觉得设计得很帅,游戏玩家会喜欢的。
拜託,主策划你要不要看看我们游戏的主要受眾是哪些人?这能行吗?
果不其然。
游戏在下个版本暴雷了,大批玩家喊著弃坑退游的口號。
还是只有他直播去鞠躬道歉。
“我们公司就是把大家当人,所以才会来开直播道歉啊!”
然后直播间上齐刷刷一排排让他下岗.。
疫情復工后他也就真的下了岗......
与之相比,写小说就没这么多外力作用。
他做策划的经验能用上,还不用做自己不愿做的事,看一堆屁事不做的酒囊饭袋指手画脚。
沈寂一边朝著停车场走去,一路来到红绿灯路口。
从这条路开始,人已经变少了,路也开始变得宽阔。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苏穗还跟在身后。
雨幕中,她撑著伞,站在街边的路灯下,脚下的水滩倒映著她倩丽的影子。
“......”
这也没什么,毕竟她回家也是这条路。
也不知是不是沈寂出现了错觉,回头的片刻间,那泛起涟漪的水面竟倒映出两个苏穗:一个是身著白裙西装、在外企即將当上高管的成年女性;另一个则是穿著郫筒小学校服、在暴雨中翻过沈寂家围墙的小女孩...
他有些恍惚。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曾经並肩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紧紧牵著手、一起奔跑的女孩,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沈寂望著雨细细想了下。
应该,就是两人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吧?
从两人考上不同大学开始,人生的轨跡便在日常中越错越开。
是自己不够辛苦吗?
明明一步又一步地拼命向上,累到腰腰挺不直了,尿尿不尽了,却始终在底部挣扎。
是自己不够努力吗?
明明为了做好游戏策划,一遍又一遍地去研究系统设计、数值平衡、剧情设计、玩家喜好,却只能落得一个背锅的结局。
大学毕业那年苏穗选择读硕,为了支持她的选择,自己打工支持她。
可到最后换来的,是她忙於工作后的疏忽与不理解...
是,她是工作忙,她是工作压力也大。
可二十多年的感情,如果就连她都不理解自己,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人生,相信爱情?
沈寂双手插兜望著雨,转角便利店电线桿上贴著褪色的电子厂招工gg,上面“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的字跡正在滴水。
他走过去,突然发力撕下“幸福”两个字,在手中揉成一团,隨手丟进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沈寂忙忙碌碌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大致也想明白了。
平凡没什么错。
可是在上海这样一座国际大都市里,平凡...本身就是一种错。
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像刚才苏穗所说的那样,重来一回人——
一辆卡车忽然从侧面飞驰而来。
强光伴隨著持续不断的喇叭刺破了雨幕,亮得沈寂完全睁不开眼。
后面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唤,但喇叭混合著雨声,沈寂著实听不清,反正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型货车在雨中急速掠过,剎那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瞳孔开始放大。
不知为何,沈寂忽然想起苏穗第一次学煲汤的模样。那锅蹄汤在电磁炉上沸腾著,把出租屋的窗户都蒙上层层白雾。
“阿寂阿寂!快试试我做的蹄汤!庆祝我们新·婚·快·乐!”
轰!
剎车片刺耳的尖叫与当年锅盖跌落的脆响重叠,他便像片被风扯断的梧桐叶般飞起,后脑勺撞上路灯基座的瞬间,耳蜗里灌进无数碎裂的声音——
“你不能振作一些!”斥责的声音震耳欲聋。
“沈狗快滚!沈狗快滚!”直播间弹幕在颅內炸开。
“当心烫!”二十岁的苏穗赤脚跳过打翻的汤渍。
“本月稿费:1582.36元”作家后台提示醒目鲜红。
“寂哥!接住我!”小学五年级的苏穗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阿寂!!!”
......
柏油路面漫开的血泊中,他凝固了视线。
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小说正从飞出的手机中溶解,字跡化作蝌蚪游向积水深处、流到眼前,而那里莫名沉著苏穗沾染血色的银鐲,鐲內圈反照著货车大灯的光,印亮了上方的纹“沈寂苏穗永结同心”的字样。
沈寂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自己的小说怎么会有字向下流动,明明他是写网文的。
苏穗的鐲子又怎么会在前面的水洼里,还在发光...
不是在她手腕上么...?
但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等到救护车的鸣笛撕破雨幕时,他早就躺在地上...没了半点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