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方谕蹲在医院门口的屋檐底下,望着盖了层薄雪的干枯的空草地发呆。他脚边散落着张纸巾,纸巾上是一纸的烟头。
方谕嘴里叼着一根烟,却没抽,只是叼在嘴里发呆。
烟前头飘着细小缥缈的一缕烟气。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脚步阵阵。一阵脚步声打医院里走了出来,然后停下。
似乎是停在了他身后,不动了,没了声音。
方谕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怔。
陈桑嘉站在他后面,长发被风吹动,半头花白。
方谕赶紧站起来。他无措地夹着烟头,背过身,下意识地把烟藏在身后,朝陈桑嘉尴尬地笑笑:“阿姨。”
陈桑嘉没说话,只是望着他,发红的眼眶里是一双半怨毒半不解的眼睛。
方谕等了好半天,她都不说话。
方谕尴尬了会儿,讪讪解释:“阿姨,我没有想上去,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才在这儿晃了会儿。您放心,我不会上去的,我……我也不是有意打扰的,我这就走。”
他回身拿起地上的纸巾,把烟头包起来,匆匆朝她弯了弯身,转身就耸着肩膀,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就走。
“站住。”
走出去了几步,陈桑嘉叫住了他。
方谕停住脚步。
他扭过头来,脸上五官紧绷,嘴巴都绷紧着,紧张发怵地望着她。
陈桑嘉五味杂陈。
说她不恨他,那是假的。
她知道陈舷喜欢他,喜欢得能为这人做到这个地步。她知道喜欢谁是陈舷的自由,可她一想到陈舷是为了眼前这人才变成这样,变得整晚整晚睡不好,又神志不清的样子,她就没法不去恨。
喜欢的如果不是方谕,是个其他人,也不会这样。
“阿姨?”
方谕小心翼翼地叫她。她回过神,又看见他小心翼翼的一张脸。
陈桑嘉皱着眉说:“粥粥醒了,他要见你。”
方谕一怔。
*
住院部。
陈舷躺在床上,动了动枯瘦的手指。
醒来已经小半天了,不知道陈白元给他输的是什么药,但陈舷恢复了些力气。五根指头已经可以动了,他又动了动胳膊。
胳膊也能动了。
陈舷端起两只手,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伸开五指,搞抬起来,对向窗户外面。外面在飘雪,陈舷躺在床上,对着窗外虚抓了一把。
什么都没抓到。
他重重把手砸回在软乎乎的床被上,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气息,望着风雪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低下头,看见床边有一排开关。陈舷伸手碰了碰,研究了会儿,摁了个按钮,他上半身的床忽然抬起来四十五度。
是智能床。
还挺高级。
陈舷没什么波澜。这些年为了治病,他吃了太多精神性药物,情绪上鲜少会有什么波澜了。
除非被刺激到。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打开了。陈舷抬头一看,陈桑嘉回来了。
方谕从她身后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件黑色外套,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像个被家长领进陌生家里的小孩,方谕一进门就往后退了两步,缩着脖子,无措又紧张地站在门口,望着他。
方谕还是头一次这么看他。
陈舷望着他。
这是他十九岁时费了半条命保下来的人。他看着方谕想,这是终于知道十八岁那年有多鲜血淋漓的方谕。
陈桑嘉说:“方谕我带来了,粥粥。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陈舷回过神来。
他说:“你出去吧,妈,我跟他单独说几句。”
陈桑嘉眉头一皱:“不……”
“就两句话。”陈舷苍白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就只说两句话。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再说,有什么事,我会喊你。”
陈舷十分坚持,陈桑嘉拒绝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她看看陈舷又看看方谕,没什么办法,只叹了口气。
“有事就喊妈。”
她说,转身离开。临走前她还不忘狠狠瞪方谕一眼。
门吱呀关上。
病房里安静下来。
方谕站在那儿,一步都没动,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过来呀,”陈舷轻轻叫他,“你站那儿,听不到我说话的。”
方谕踌躇片刻,抬脚走了过来。
他脚步缓慢,一步一步都好像拖着什么重物,好半天才走到陈舷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