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兆安脱掉鞋袜,捲起裤脚,跋涉穿过泥泞,来到指挥台。
指挥台是一处突出的礁石,铺上木板,搭起高塔,就是成了。
看到他这番举动,俞大猷觉得不需要设防了。
从他打扮来看,明显是一个读书人。
一个读书人,愿意赤脚涉过滩涂,几乎是將读书人的高傲,踩进烂泥之中。
“郑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呢?”
俞大猷赶紧走下指挥台,迎接这位特立独行的孩子。
白面將军慢一拍,但也跟著下来了。
“看看你们练兵。”
郑兆安洗洗脚,登上指挥台。
二月中下旬的台州,经过大半天的晾晒,滩涂的水洼却已暖和。
淤泥深处,依旧冰冷刺骨。
“郑公子对军事感兴趣?”
白面將军疑惑,他若非祖上是军户,不得考取功名,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练兵备战。
“不感兴趣,我对你们很感兴趣。”
郑兆安摇摇头,纠正道。
俞大猷认真回忆,他总觉得郑兆安身边的人儿眼熟。
他交友广泛,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很多人只有一面之缘,能记住,那是他记忆力好。
“我们是粗鄙的武夫,只会行军打仗。”
戚继光更疑惑了。
不过,他灵光一闪,心里暗暗发怵。
这半大小子,该不会是看他面白蓄髯,有了龙阳之好吧?
类似的人,戚继光遇到过,但这么小的,还是第一次。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將军一怒,伏尸百万!”
郑兆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戚继光已经把他想像成断袖之人。
站在指挥台上,看著军士们操练战术。
郑兆安生出一种“盪胸生层云,一览眾山小”的豪迈气概。
戚继光被震撼到,他几乎下意识地问出心中疑惑:
“郑公子,您到底是谁,找我们要干什么?”
俞大猷趁著郑公子与戚继光交谈,於是主动凑到郑兆安护卫身边,低声询问他们。
他们被提前交代了,不能透露郑兆安的身份。
故而一个个可以自报家门,但没有说出郑兆安的身份来。
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俞大猷恍然。
这些都是他在游歷期间,遇到的江湖好汉。
长则一二十年没见,短的也有五年以上。
俞大猷见他们没有安身之所,便四处推荐。
能受得了军营约束的,就留在军营之中,当个百户没问题。
习惯自由自在的,就推荐给清官看家护院,也算有个归宿。
俞大猷听到戚继光的提问,也竖起耳朵来听。
“我担心,我说出了身份,你们会有异样眼光。”
郑兆安沉吟一会儿,还是没有告知。
家父郑泌昌,这个五个字的威力有多大,他已经体会过很多次。
“我保证,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在意!”
戚继光傲然道。
他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
主要是他军户的身份,也只有同是泥腿子的贫苦大眾,才愿意和他交朋友。
大明中晚期,士农工商,军户的地位比商人还低。
俞大猷亦然,他交友更为斑驳。
“那我们先交个朋友吧?”
郑兆安伸出稚嫩的小手。
戚继光毫不犹豫地握上,刀剑在他手上留下层层老茧。
俞大猷也参与进来,三人一起握住。
“从现在起,郑公子就是我戚继光的朋友了!”
戚继光朗声道。
“同样,从今日起,郑公子就是我俞大猷的朋友了!”
俞大猷豪气干云道。
“在说出身份之前,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么?”
郑兆安很担心,家父郑泌昌一出口,他们俩立马和他绝交。
“我们是朋友,说吧!”
戚继光大手一挥,问道。
“你们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郑兆安看著逐渐没入海面的落日,问道。
潮水渐涨,训练结束的军士们,一身污泥,脸上洋溢著笑容。
他们成群结队,即便疲惫,相扶搀扶,有说有笑,走向香气四溢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