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俞大猷轻轻念道。
这二十二个字,明明重得如山岳,可他却念的轻飘飘。
两百多年前,元朝宰相脱脱主编的《宋史·张载传》中,便收录横渠四句。
戚继光研读军书,读史较少,故而第一次听闻。
他暗暗惊嘆,决心要多多读史。
这四句,隨便单拎出来一项,就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我的人生理想,为天地立心。”
郑兆安也说得轻飘飘,但没有俞大猷那么轻鬆写意。
好似为赋新词强说愁,总有一股刻意的感觉。
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而是二十多岁的少年,说服力会更强。
“佩服!”
戚继光对比了一下,“海波平”的人生理想,没有“为天地立心”大。
他有点灰心,武將果然没用。
立志都没有读书人远大,武夫果然粗鄙。
“是么?”
俞大猷经歷太多,见过太多人画大饼。
郑兆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且还是个头最小的一个。
“你怎么立?立什么心?”
俞大猷追问道。
“从你们开始立,立民心。”
郑兆安望著逐渐黯淡的篝火,笑著说道。
“记住,剥削的本质,是无偿霸占民眾劳动创造的財富。”
郑兆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准备离去。
戚继光是一个聪明人,俞大猷是一个老练的人。
郑兆安只需要起一个头,剩下的不用他过多引导。
他们是血与火的战爭中走出来的,萌发了新思想。
郑兆安要做的,就是扶正方向。
他们又不是眼睛清澈的大学生,需要老教授一遍遍重复。
他们会明白,这一句话蕴含的真正力量。
郑兆安的话,隨海风飘远。
戚继光只感觉好有道理,却不知道,道理在哪里。
俞大猷呆愣,望著郑兆安走远的方向,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您到底是谁,找我们要干什么?”
“家父郑泌昌!”
郑兆安带著护卫离去,他不想看他们与自己决裂的模样。
想都不用想,想都不可以,想都有罪,会心痛。
“郑公子,俞某很高兴与你做了一日朋友。”
俞大猷深呼一口气,悍然抽出腰间佩剑。
“但我们关係犹如此剑!”
俞大猷说完,左手捏拳,打在剑脊上。
饱饮倭寇血的宝剑,应声断成两截。
郑兆安流出两行清泪,海边风沙大,眼睛进沙子了。
“严党、、、、、、”
戚继光想要喝骂,却被俞大猷一把捂住了嘴。
戚继光嘴巴呜呜呜,额头青筋暴起,想来骂得很脏。
俞大猷因功获罪,不想戚继光也蹉跎了岁月。
海上倭寇异动频繁,他们需要加紧备战,寻找战机,一举歼灭倭寇主力。
而不是,在一个小屁孩身上浪费时间。
篝火熄灭,海风吹过,还有零星火光闪现。
俞大猷回到大帐,找来一张纸,十九个字错落排开,力透纸背。
戚继光听著军士们的呼嚕声,他辗转反侧,左右睡不著。
大脑里反覆出现那个画面,尤其是那句话,如魔音贯耳。
少年望著篝火,嘴角带笑,说出了那句话。
然后,他拍了拍屁股,如风中飞沙,走了。
那句话縈绕在他耳畔,以至於让他忘了,郑兆安之前说过的话。
从他们开始立,立民心。
俞大猷枯坐案前,呆呆地盯著灯芯熬干灯油。
世间有太多的不公,他就遭遇了很多。
他一直想不明白,世间何至於此!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就是答案,也是结果。
让俞大猷想不明白的,是郑兆安一直没有回答的第二个问题,他想要干什么!
郑兆安想要干什么,他想要乾的,就是告诉他俩,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