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益州和荆州,他心里只有恨。
汤九郎不赞成,“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不听听他们前来所谓何事...”
赵青山嗤鼻,“不斩他来日死的就是咱们。”
这话一出,引来不少人点头。
汤九郎坚持己见,“益州和荆州隔断了我们和北边的练习,如果能从他们口中知道北边的动静,何乐而不为?”
北边深山里的巨兽始终是压在梨花心里的心头,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思及此,她和赵青山说,“听汤九郎的吧。”
于是,梨花就知道了两州想和赵家联姻的事。
消息传得快,没多久整个合寙也传开了。
村民们极为反对,尤其是云岭村的村民,他们害怕梨花受两州蒙蔽答应联姻,这样一来,益州或荆州的军队就能肆意进出合寙,要不了多久,没准就会向云州和岭南的衙门那样把他们抓去培养成嗜血者。
内心的惶恐让他们日夜难安。
最后,不得不去央求赵广从。
赵广从的农家小院在官道旁,黄娘子陪着她的。
村民们到时,他正在鸡笼里捡鸡蛋,猛地看到这么多人,以为村里出了事,一问才知是因梨花的亲事。
他说,“三娘不会同益州和荆州联姻的,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村民们将信将疑,“为何?”
“那沈七郎是戎州人,家中舅舅是个小官...”
戎州百姓和戎州官吏间有血海深仇,所以赵家和沈家不可能联姻,至于王子荆,赵广从冷笑,“和王家更是不可能,战乱前,王家举家北上还不忘派人来赵家退亲,赵家怎么可能同意三娘嫁进那样的人家...”
知道村民们在恐惧什么,赵广从直言,“三娘未来的丈夫,不可能出自官家。”
村民们仍有疑虑,“要是益州王和荆州王为家中子孙求娶十九娘呢?”
“成亲那天就是合寙攻破他们城门的时候。”赵广从掷地有声,“咱和他们,只有你死我活。”
但看他信誓旦旦,村民们
的心稍稍落回实处。
可梨花的亲事一日不落定,他们就没法心安。
其他几个村的情况也一样。
和云岭村的忧虑不同,树村和富水村直接将年龄相当的郎君召集起来任梨花选。
树村离得近,最先找赵大壮说这事。
赵大壮哭笑不得,“哪儿用得着这样?不瞒你说,我们准备给三娘找个知根知底的。”
“我们两个村离得这么近还不算知根知底?”树村的村长忍不住想到整日跟着梨花的军队,眉头拧成了川字,“难不成十九娘中意那些益州兵?”
尽管闻五他们已经被梨花降服,但在树村村民眼里,那些始终是外人,比不得戎州人亲切。
赵大壮摇头,“不是。”
“那是谁?”
赵大壮不吱声了。
梨花的婚姻大事关乎着整个合寙的安宁,自然要慎重,至于人选,他还在琢磨呢。
树村的村长忍不住为村里的几个郎君说好话,赵大壮无奈,“我问问三娘吧。”
梨花并不热衷亲事,这几日她住在益州城里,每天都上城墙和外面的人说话。
沈七郎同过去没什么变化,倒是王子荆的模样让她有些认不出来,知道她好奇北边的事,王子荆说了不少。
这几年,京都的皇帝换了四个,最短的登基两天就丧了命。
不仅如此,王子荆还告诉她岭南之所以出现嗜血者是京都所为。
岭南人替朝廷击退北边敌国后受了重伤,皇帝害怕敌人卷土重来,有意培养批精锐,这时候,有人向皇帝献了张方子,方子上详细记载着一种古老的瘟疫。
紧接着,皇帝就派了支军队进山筹办此事。
他们先在牲畜野兽身上尝试,期间野兽癫狂伤了人,负责此事的官员进宫复命差点伤了皇帝。
皇帝又怕又喜,出于某种绸缪,皇帝开始在各地秘密挖埋粮食。
王子荆坦言,“你们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找到了那些粮食吧...”
这事是荆州王透露出来的,荆州军无意发现了朝廷埋地里的粮,本想作为军粮,不料遭人劫了,起初以为是岭南人干的,随着合寙的壮大,荆州王怀疑赵家。
面对王子荆的猜疑,梨花脸上不显山露水。
王子荆又道,“戎州的惨烈是京都皇帝干的,我们何不结盟共同北伐?”
赵青山听得笑出了声,“还北伐,王小郎,你是不是忘记当初京都挥师南下的恐惧了?”
京都有多少兵力他不知,但知道益州打不过。
否则不会眼巴巴的来跟他们攀交情。
他冲王子荆喊,“三娘不会同你们联姻,快滚吧。”
沈七郎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已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概。
如果沈家当初没有去荆州,一直待在戎州,两家没准有机会结亲。
至于眼下,万万不可能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青山的脑海里浮出张脸,没有沈七郎俊美,但五官周正,能文能武,不比沈七郎和王子荆差。
更重要的是,他对梨花极为忠心。
如果梨花要成亲,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想到这,他稳不住了,朝对面喊,“觊觎合寙的势力就直说,少拿三娘的亲事说事,我警告你们,明天再不走,别怪我下手狠!”
说着,他狐假虎威的往身后吆喝,“把石头和水抬上来,明早要是再看到人,给我扔石头,泼开水!”
王子荆这趟除了求娶梨花,还想打听耶娘的消息,眼看梨花要走,喊道,“赵三娘,你老实同我说,我耶娘是不是在你手里?”
合寙的势力早就渗入了益州城,他阿耶进城做坊主,肯定会碰到赵家。
以两家的恩怨,赵家必不会放过他阿耶。
“呵...”准备转身走人的赵青山脸带不屑,“提那两个死鬼干什么...”
王子荆咬牙,“你们...怎么敢...”
赵青山挑明,“老子就敢,你来揍老子啊...”
汤九郎早就分析过目前的局势,荆州和益州尽管联姻,但彼此肯定互相防备,而且他们不了解合寙的实力,不会贸然出兵的。
合寙虽处益荆云三州和岭南的中间,但谁都不敢妄动。
因此赵青山颇为倨傲,“老子已经是嗜血者,还怕你个黄毛小儿不成?”
丢下这话,拉着梨花走了。
一下城墙,就牵了马要和梨花一起回山谷。
山里已经入冬,到处都铺着雪,回谷后,他立即去寻赵广安和赵大壮商量梨花的亲事。
当着两人的面,他字字有力,“三娘的夫婿我有个人选。”
赵广安斜睇他,“谁?”
“李家小子。”赵青山缓缓道,“他读过书,还有武艺傍身,三娘要是和他成亲,不用担心有人刻意接近梨花害她,而且那小子好说话,往后两人有了娃,随赵姓也行。”
说白了,就是想为梨花招个夫婿。
赵广安就听到成亲后住在族里,当即拍手,“我看行。”
赵大壮也琢磨了好些人,李解的确合适,就怕其他村的村民不同意。
梨花毕竟是国主,夫婿的人选至关重要。
他问 ,“三娘怎么说?”
“没问她呢,你俩要是觉着行的话再问问她的意思。”
赵大壮犹豫,“要不问问汤九郎再说?”
汤九郎确有真才实学,稳民心这方面,问他是最好的。
赵青山点头,“待会我就去新益村。”
新益村的村民们惧冷,计划仍去地下河过年,是故刚入冬就准备迁村事宜。
汤九郎也是如此,知道赵青山有事找他,他马上想到了梨花的亲事,对于赵家中意李解,汤九郎没有任何惊讶,因为在他眼里,李解知根知底,确实最好。
得了汤九郎的支持,赵青山喜不自胜,“既然这样,年底咱就把事情办了,对了,李解人呢?”
“进山打猎去了。”
“大冬天打什么猎?”
“给乌鸦吃的。”
寒冬于乌鸦觅食不利,李解怕乌鸦饿着,每天都会进山打猎,顺道巡视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汤九郎说,“咱们村的乌鸦都是他在管。”
赵青山笑道,“好。”
这样的人,三娘嫁过去才不会累。
回谷后把李解打猎喂乌鸦的事一说,赵家人愈发满意这个夫婿,因此,赵广安和梨花说这事时,绞尽脑汁的说李解的好。
梨花却没什么反应,而是问他,“李解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还能拒绝不成?”
梨花蹙眉,“万一他有心仪的人呢?”
对于亲事,梨花并不排斥,像汤九郎说的,整个合寙的安稳都系在她身上,越早定下亲事,村民们越安心。
看赵广安抿嘴不言,她叹气,“阿耶,我想找个志同道合,心里只有我的。”
接下来数年,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想回家还要提防家里人。
赵广安想到了邵氏,成亲十几年,他在邵氏心里的位置还不如元氏,多可笑啊。
他道,“我问问李解。”
李解最近都很忙,迁村要搬的物什多,完了还要盯着竹溪县那头,整个人从早到晚就没闲的时候。
他都不记得多久没回山谷了。
等村民们迁到地下河,岭南人顺利在竹溪县住下,他才抽空回去了趟。
虽然还没到年底,还山里已经闲了。
孩子们在雪地堆雪人,大人坐在檐下编竹甲,笑盈盈聊着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春种。
旁边的柴火高燃,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
村民们挥手跟他打招呼,一路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李解揉了揉腮帮,却有点笑不出来。
快出村时,一颗雪球滚到他脚下,他顿了顿,问活蹦乱跳跑来的男孩,“三娘子的亲事有着落了?”
男孩被问懵了,忘了要弯腰捡起雪球,稚声稚气地说,“不知道啊,阿娘没说,但阿娘说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外头的坏人,我们都会为十九娘祈福的。”
李解捡起雪球递过去,“那你们刚刚笑什么?”
男孩咧嘴笑起来,“十九娘说今年年底给家家户户都分油分盐,我阿娘说到时给我们弄猪油拌饭。”
“猪油拌饭确实香。”李解摸摸他脑袋上的兜帽,笑眯眯走了。
男孩咽咽口水,兴冲冲跑回阿娘身边问哪天吃猪油拌饭,他娘忍俊不禁,“油和盐还没拿到手呢,急什么...”
说着,跟对面的人讨论起梨花的亲事来。
这个话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如今都快成为村民们见面时必问的事了。
“吃了吗?十九娘的亲事定了吗?”
无论看到谁都会这么问一句。
树村的村长更是跑了好几趟,恨不能自己把梨花娶了。
李解进谷时,树村的村长正唉声叹气从里头出来,在洞里碰到李解,颔首就要经过,两步后又停了下来,“李解?”
不怪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实在是太久没看到李解了。
刚进山那一两年,李解和刘二整日跟在梨花左右,刘二娘子怀孕后,刘二就留在了谷里,慢慢的,梨花身边多了闻五等人,李解就没那么显眼了。
这一刻为什么又显眼了呢?
因为梨花的亲事,他把村里村外的适龄人都过了一遍,唯独漏了面前的人。
李解点头,“是。”
树村的村长张嘴,脑子却卡住似的,半晌也没说个句话。
李解主动寒暄,“进谷可是有什么事?”
树村的村长呆呆摇头,自上而下扫视李解一眼,突然明白赵大壮为何拒了自己。
“说亲了吗?”
李解愣住,片刻后回,“没呢。”
树村的村长再次打量起他,想说什么,摇摇头给忍了回去。
李解云里雾里,进谷后先去找李莹,没进院就被赵广安拉去了屋后。
李解满脸疑惑,“三东家?”
“你年纪不小了,可有心仪的人?”
这话有些莫名奇妙,李解想了想,老实摇头。
“没有?”赵广安和他拉开距离,眼神不满,“村里村外这么多小娘子就没入你眼的?”
“我答应誓死保护三娘子,没想过成亲。”李解老早就想好了,不成亲,一辈子只为梨花办事,只是梨花的亲事让他有些不自在。
男女有别,梨花要是成了亲,必然不会像以前那样事事同他商量。
那人若是个好人也就算了,就怕他从中挑拨,离间梨花对他的信任,他怕梨花亲小人远君子。
他问赵广安,“三娘子的亲事怎么样了?”
赵广安看他一眼,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反问,“你怎么想?”
“能耐和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对三娘子死心塌地。”
这话跟赵大壮说的一样。
有没有本事不要紧,但品行绝对要好。
他继续试探,“你觉得谁合适?”
李解想说没人配得上三娘子,但话到嘴边成了,“树村有两人倒是合适。”
家里爷娘已经死了,为人也老实本分好拿捏,不怕日后给三娘子气受。
赵广安眉头皱了皱,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谷里呢?”
“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家里兄弟太多,不合适。”李解早就在心里筛过了,谷里的人没有树村的人合适,富水村也有几家不错的,但离得远,他怕对方平日藏得深,不敢冒险。
赵广安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好奇,“你自己呢?”
“我不想成亲...”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我?”
“对啊,你没想过你自己?”赵广安道,“你要是和三娘成亲会一直对她好吗?”
李解想说当然会,但心里有个声音说是不对的。
三娘子那么好,怎么能嫁给他呢?
可仔细思量,他娶三娘貌似是最好的,这样就不怕有人给三娘吹枕边风疏远他,也不怕三娘私下谋划危险的事。
他四下看了看,郑重其事道,“三东家,无论三娘子嫁给谁,我会永远追随她。”
哪怕死了也会化作鬼魂保护她。
赵广安道,“记着你今日的话,将来要是负了三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就这样,梨花和李解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此,梨花甚是坦然,与其嫁个不熟的,不如嫁个对自己忠贞的。
是以,亲事传开后,梨花并不避嫌,走哪儿都带着李解,两人好像又回到刚进山的那两年,村民们并无异议,相反,私下都夸赵家。
李解武艺高超,赵家逃荒时,李解替他们杀过人。
赵家发达后,没有瞧不起他,反而让梨花和他成了亲,如此重情重义的人,这辈子都再难遇到了。
至此,无论赵家要他们做什么,他们绝对推诿,于是,第二年他们去了云州,在那儿歼灭了六千嗜血者,第三年去岭南,以三千击杀了岭南八千人。
第四年,益州和荆州再次派使者说和。
梨花放弃了结盟。
第五年,周围几州开始有人来投靠,梨花没有明确表态,那些人也识趣,离村庄远远的。
他们自建围墙,像众多合寙百姓一样开荒种地。
定亲的第六年,梨花和李解成了亲,这一年,合寙干旱,村民们害怕公中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军队,主动拿了家里的粮食给军营。
外来的百姓知道这事后,忐忑不安的兜着半袋粮上门。
跟村民打听,“合寙的税收几成?”
“合寙不交税...”面对紧张恐慌的外来人,村民淡定道,“国主会带人外出搜寻物什,你们若有需要,拿粮食换就成。”
许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曾经的自己,村民又说,“你们既来了合寙,就安心过日子,等两年国主派人登记户籍,你们如实禀报上去就行。”
有了合寙的户籍,一辈子都受合寙保护。
虽逢乱世,却也有幸有处容身之所,村民迎风而笑,“乌鸦是咱合寙的瑞兽,你们若瞧见了,莫将其炖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