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仰头,杯中酒便入了腹。
別看铺子小,这老大爷有点手艺在身上,四个菜各有各风味,相当不错。
两人说著话,喝著酒。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头,酒也已经下去一半了。
九姑娘今天好像格外的高兴,此时酒意上浮,她又有点开始往豪迈方向迈步了。
崔九阳见时机差不多,再喝下去,怕就都是酒话了,便想准备跟她提出告別的事。
谁知他这边犹犹豫豫开口,九姑娘也同时开了口,两人异口同声:“我有话说。”
两人都是一愣,便嘻嘻哈哈笑,笑完结果又是同时指著对方:“你先说。”
九姑娘瞪著眼:“到底谁先说?”
崔九阳夹个炸丸子,放在嘴里嚼著:“你先,我听著。”
九姑娘哈哈一笑,又突然安静下来,
她歪著头,瞅著天边的月亮,想著自己要说的话,默然无语。
崔九阳等了半天,她不说话,便伸头去看她正脸。
天上一个月亮,运河水里一个月亮,两个月亮都照在九姑娘脸上,他看得分明,有两行泪珠儿不停地掉下来。
崔九阳惊道:“哎,好好地,你有话就说啊,哭什么?”
九姑娘撇过头来,擦了把眼泪,盯著他,气鼓鼓带著哭腔:“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你,为什么装作不知?”
倒是一句话把崔九阳问住了,这可怎么回答?
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好半天才说:“九姑娘,倒是让我知道,如何便心里有了我呢?”
她端起酒杯来,又是喝乾,吐出一口酒气,道:“我哪知道怎么就心里有了你。
那时你在商会里让我朝那白纸吹气,我知你救过王嫂子,是个好人,便配合了你。
你明明只是个街边算命的,却对著杨五爷跟对邻家大叔一样,好像你才是那个了不得的商会会长。
出来商会,你跟车夫聊的倒比跟杨五爷聊的还欢,那会儿又不像个自持身份的人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明明贪吃好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可当事到临头,又想著法儿的做事,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连死也不怕,那么大个王八,你当著它的面儿就下水底。
神墓塌了,你吐著血也要把我背出去,当时我便觉得,从小到大,世上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在济瀆祠也是,明知道自己要经脉寸断,还是要豁出命去,把那大长虫杀了,好像自己的命不是命一样!那次你又救了我!”
“我哪儿知道心里哪来的你,我只知道就是有了!”
她嘰里咕嚕说了一大串,句句都是委屈,好像她喜欢他是老大不情愿一样。
崔九阳摇摇头,心中感动,却也只能將实话托出:“九姑娘,你心意我知道。只是……我要死了。”
九姑娘听了这话,连眼泪都忘了流,急道:“你说什么?”
崔九阳便將自己寿命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清楚楚。
她听完,眼泪又哗哗流出来,哭的厉害:“你竟然要死了吗?”
崔九阳忙安慰她:“这不是还有补救的办法吗,你又哭什么?”
九姑娘泣不成声:“我……我以为,为了救你……我终生再不踏出济瀆祠……就是莫大的牺牲了……”
“哪知……你救我,却是连命都快没了。”
崔九阳哑然,他忙问明白,这终生不能踏出济瀆祠又是什么戏码?
等九姑娘梨带雨的讲完,他震惊之中,深感这姑娘情深意重。
她这岂不是也將这辈子交在自己手中?
不禁,他也黯然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天上月与水中月遥遥相照。
好半晌,有人丟了个石头,將水中月打破。
那人咳嗽了一声,却是在桌子底下。
九姑娘跟崔九阳歪头去看,发现是——龟丞相。
龟丞相拱了拱手,道:“主祭大人,差不多该回去了。”
崔九阳问道:“你何时来的?”
龟丞相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从心里有你那一段就来了。”
九姑娘不去管龟丞相,幽幽看著崔九阳:“今日若不是喝了酒,我便不敢说这些话。
那你这短命鬼,要到什么时候才对我说你快要死了?”
崔九阳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本想,永远也不告诉你。”
九姑娘从地上捡起龟丞相,掉头就走。
夜风里传来她最后一句话:“你別死,我在济瀆祠等你拿灵宝来,带我出去!”
崔九阳心中一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一定会去的!”
…………
夜色深沉,崔九阳提著两个青瓷葫芦回到会馆。
他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发闷,九姑娘那情意沉甸甸压在他心头,却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他觉得这酒还没喝够,便拿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
嗯……等会儿……
这酒葫芦里怎么是水?
总共两个酒葫芦,自己喝的那个已经空了,手中这是九姑娘忘了拿走的。
哦……她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