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愤归气愤,朱应槐还是凝神,仔细看了看其中的内容。
“伏惟圣朝威德广被.然西南诸夷.虽入版图犹存异俗”
“改土归流之策,诚为固本之基,然犹需因时制宜,损益变通.”
朱应槐接触过疏奏,本能的感觉到,这篇文章乃是采用当今朝廷奏议的格式。
也有些民间俗语的习惯,恐怕是为了兼顾报纸在普通百姓中的阅读。
“所谓治土司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其一,以利刃悬其颈——派遣一支小规模精兵进驻西南边陲移驻非为征伐,而在屯田练兵,以做威慑.“
“其二,以金丝缠其足——推行以夷制夷,分化其内部人员,对于土人给予优待,对于土司予以打击,对主动投靠朝廷,许以厚禄“
“其三,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廪生名额,但相关课业需用官话诵读。三年后,让这些会说官话、穿直裰的土司公子回乡主持土司工作,施行土人自治,他们的土语祝词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相关陈条足足有七八段,让朱应槐看得目瞪口呆。
其余的还算是老生常谈,诸如什么派遣精兵威慑,以夷制夷的操作,实际上大明一直在奉行,只不过张允修这一则要更加的详细和系统。
可这第三条便吓人了,大明朝一直以来,想着治理土司,从来都是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哪里想过,让“土人自治”这种顶级谋划。
“此计可及推恩令!”
朱应槐一拍桌案,敏锐感觉到文章内容的重要性。
他熟读历史,太知道解决相关问题有多困难了,而张允修此计
“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这哪里是教化,分明是将儒家纲常化作温水,将西南土司一点点的全部吞噬!
在传统儒家天地君亲师的教化之下,西南土司岂有不服从之理?
朱应槐已经可以想象,土司子弟们身着直裰在国子监里诵读《大学》的样子了。
他打了一个冷颤,竟然觉得张允修此人有些恐怖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张江陵膝下什么时候蹦出一个神童了?若是此篇文章传出去的话”
脑袋里头一阵想象,随后朱应槐自嘲一笑,他不过一个国公府的闲散公子罢了。
搭理这么多作甚。
他重新躺回到罗汉床之上,伸了一个懒腰,忍不住又重新拿过报纸,将报纸内容又看了一遍。
嘴里发出感慨。
“不知,朝堂诸公见此文章,会是如何反应?若再加上与张江陵的争锋,那可就太有趣了。”
他嘴角扯出嘲弄一笑。
万历朝,常朝通常每逢月之三、六、九召开。
比起万历后期的怠政,如今尚且有“三座大山”压制的万历皇帝,也还算是勤勉,一月九次的朝会几乎没有落下。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即便前几日已经开了廷议,可朝会还是如期召开。
卯时初,皇极门上空刚泛起鱼肚白,宫门便开启。
寅时早已然出发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张居正今日没有乘坐暖舆,而是独自步行而入,相较于前几日的憔悴,他面容显然恢复了不少血色。
申时行远远便看到了恩府,三步两步跟上了张居正,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恩府,近来对新政与您的攻讦愈演愈烈,我想此事必然没那么简单,今日朝会上,言官们不会善罢甘休,您可千万小心。”
明朝的疏奏需先经过通政司,随后进入内阁票拟,再呈送皇帝批红。
所以,几乎所有的弹劾疏奏都会到达内阁,第一时间看到。
官员们知道张居正为内阁首辅,尚且敢将弹劾疏奏如纸片一般传入内阁。
张居正还未倒下,这一群饿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来撕咬下几块肉。
若早两年,朝堂上可没人敢这样做。
此一时彼一时,张居正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够让皇帝怒发冲冠,接连廷杖数十人的“元辅张先生”了。
张居正脚步不停,踏过一阶又一阶的青石板,淡淡回答说道。
“他们愿意弹劾,便让他们弹劾,掀不起什么波澜。”
似乎根本不将任何反对者放在眼里。
申时行将身子矮下,碎步跟上说道:“恩府,我想此番风波,并非只是利用令公子借题发挥,诸如杨四知、魏允贞,若没有幕后之人,怎敢如此放肆?”
张居正忽的停下了脚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