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目光凝聚在果盘里头的黄瓜上头,悠悠然说道。
“想来还有后手。”
申时行紧皱眉头,不知张居正所说是他自己的后手,还是张允修的后手。
“张士元!!!”
李贽在人群里头暴跳如雷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夫给予尔之计策为何不用?怎会这般一退再退,让那老匹夫占据了先机!”
书童袁文炜则是无奈,他摊开手说道:“先生何故这般,张士元败了很奇怪么?先生该不会觉得,他能够赢吧?”
此言一出,李贽更加生气了,他不管不顾的样子。
“别拦着老夫,老夫要将那徐阶骂得狗血淋头!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新学,真正的科学之理!”
徐阶盯着沉默不语的张允修,嘴角不免露出一丝微笑。
“士元何故久久不语,畅所欲言即可,若是还有些问题,老夫亦可为汝解答。”
此番话语不可谓不狂妄!
便连不少在场之人听得,都不由得怒气冲冲。
徐阶这意思,二人看起来不像是相互争辩之人,反倒是张允修在请教他了。
张允修对于这种嘲讽早就免疫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徐公说有教无类?说格物致知?”
徐阶背着手:“此乃圣贤之理。”
“既是圣贤之理,那我倒要问问徐公,何故背离格物致知之真义,曲解圣贤教化之初心?!”
张允修的话掷地有声。
“您所宣扬之儒道,可教授过平民百姓如何种好田地,可告诉百姓遇到灾年该如何自救?可让说过织机断了线该如何接?”
徐阶徒然变色,脸上已然有了些怒意,他眉头拧成个川字。
“士元,莫要在此胡搅蛮缠了,教化是引民向道,不是教些末流之营生!”
“末流营生?”
张允修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场内那些面红耳赤的读书人,那些普通百姓脸上,或是愤怒,或是眼带期许,或是低头不敢看的。
他眼神越发坚定地说道。
“徐公可知,去岁河南大旱,有位老秀才揣着尔等讲学之经义,以教化之名前去一县劝农,说什么‘人人仁义则甘霖至’,让农户们日日诵读,结果村子里头饿死了十几口人!
倒是邻村有位老农,从未读过书,凭着昔日经验,于山脚处挖出水渠,引来山泉水,才护住了村内人之性命!”
徐阶皱眉说道:“张士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公所言之末流,正是百姓们能够生存下去的道理,将农学发扬光大,则地里物产愈加丰富,将工学越发精进,则工具事半功倍,穷究事物之理,方能令百姓之生活越发蒸蒸日上。”
张允修紧紧盯着徐阶,眸子里头亮得吓人。
“朱夫子说‘格物致知’,乃是要‘穷事物之理’,阳明先生所言之‘心学’,乃是要‘知行合一’。
那老农大字不识,却能通过平日里观察,践行知行合一,落到了实处。
可那秀才,饱读诗书,将圣人的道理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何为真正的‘格物致知’,何其可笑也!”
徐阶针锋相对:“此乃个例,岂能一言以蔽之!”
“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说道。
“彼可管中窥豹也!”
“强词夺理!”徐阶饶是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身子发颤,他本是有备而来,却不知道张允修辩驳的角度如此新奇。
以往儒士讲会,无非是围绕着经史子集,开口闭口便是“朱夫子”“阳明先生”,可谁能想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将大字不识的老农牵扯进来。
这不符合常理啊!
可偏偏徐阶还不能以此来辩驳,因为他不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指责普通百姓。
一时间,整个剧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都屏息凝神,看着张允修到底有怎样一番论述。
张允修的声音洪亮,不断在西山剧院里头回响起来。
他步步紧逼,一点点靠近了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
“阳明先生说‘心即理’,徐公心里怀着是什么理?天下读书人心里怀着又是什么理?乃是功名利禄,还是荣华富贵?”
“孔夫子在陈绝粮之时,尚且与弟子们一同开采野菜,他教授弟子们‘仁者爱人’,便是要弟子们兼济天下,便是阳明先生所言之‘于事磨练’。可尔等今日之教化,有几分遵从孔夫子、朱夫子、阳明先生?”
“皆是曲解歪解!读书人们宁愿抱着古书编写乡约条文,也不愿到田里看看农户之艰苦,不愿设身处地去想象,农事到底是何物?”
“徐公说士绅捐田设塾是补教化之缺,可我所见皆是士绅囤货居奇,借着朝廷给予之优待,几近盘剥之能事!
百姓们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忍饥挨饿,这便是徐公口中之教化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