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该换另一个於他而言,更重要的话题了。
他重新看向白惊鸿,道:“你可认识我的兄长刘树忠?”
员外郎的兄长?
赵锋茫然的眨了眨眼,怎么话题忽然转到员外郎兄长上了?
然后,他就见白惊鸿直接点头:“认识。”
“真的认识?”赵锋一脸论异。
果然!
刘树义眸光陡然一闪,继续道:“你刚刚在房內听到我的名字时,是不是就已经认出了我?所以你才愿意听我的分析?而不是如面对王硅他们一样,抗拒的根本不愿交流?”
是这样吗?
赵锋忙看向白惊鸿。
然后,他就见白惊鸿再一次点头。
“刘评事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过你。”
白惊鸿看著刘树义,眼中露出回忆之色,道:“他说我和你很像,心思单纯,善良直率,被家里长辈十分疼爱,保护周到,因而在家里长辈遭遇意外,生活一落千丈后,也是受伤最深之人。”
“不过—”
白惊鸿顿了一下,看向刘树义,道:“你要比我好一些,因为你还有兄长疼爱你,而我,隨著阿耶阿娘逝去,便只剩我孤零零一人。”
听著白惊鸿的话,刘树义脑海中不由浮现原身关於兄长的记忆。
刘树忠只长他四岁,九年前父亲刘文静因谋逆被诛杀之时,他十一岁,刘树忠也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父亲死后,母亲也跟著病倒,不久就鬱鬱而终。
偌大的刘家,便只剩下刘树义与刘树忠相依为命。
而为了保护这个家,原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兄长,放下书卷,走出刘宅,与说刘家閒话的人大打出手,与欺负弟弟的书斋学子打的灰头土脸,更是在抢走刘家產业的那些人家门前盘坐大骂。
他不再是如杜构一般的温润君子。
成为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仿若疯子一样的粗鄙之人。
他用这种泼妇一般的疯子行径,让那些欺辱刘家的人,稍微收敛了一些,使得刘家衰败的速度得以减慢。
之后,他为了给刘家找出一条活路,开始钻营,
他变卖刘家仅剩的家底,去为他和原身谋了个官身。
虽然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八品与九品小官,但至少,有了官身,不用继续坐吃山空,不用怕饿死。
刘树义还记得在原身十岁之时,父亲刘文静考校他们功课,询问兄长未来要做什么样的人时,
兄长是这样回答的:
“儿虽年幼,常闻圣贤之道,愿效法孔孟,读圣贤书,明是非之理,修身如竹,虚怀有节;立世如松,风雪不凋。”
父亲闻言,只笑道:“太虚了,说些实在的。”
“做清官,做君子,脚踏实地,为国为民,受人敬仰。”
兄长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仍仿佛在他耳畔迴响,可有著这样志向的兄长,却为了撑起刘家,为了保护幼弟,再也做不成君子,也没有脚踏实地,而是成为了最为不齿的投机钻营之人。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这样,总喜欢让一个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成为过去最不喜欢的人。
刘树义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还有阿兄疼爱,確实比你要幸运。”
白惊鸿抿嘴不语。
刘树义继续道:“你与我阿兄是怎样相识的?是因为你阿耶阿娘的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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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惊鸿点头:“万年县衙以意外定案,上交大理寺初审,你兄长在翻阅卷宗后,认为案子有些异常,所以找到了我,向我询问阿耶阿娘的情况。”
兄长果然也发现了卷宗里的问题。
刘树义眸光闪烁,道:“你把你之前对我说过的,关於你阿耶阿娘在客栈的异常,也告诉了阿兄?”
“是。”
“阿兄是怎么说的?”刘树义道。
白惊鸿说道:“刘评事说虽然还无法確定此案是否真的不是意外,但此案確实还有些没有解开的疑问,不应直接以意外结案,需继续调查。”
“阿兄是这样说的——”
刘树义回想卷宗的內容,眉道:“可是案子还是这样结案了,卷宗里並没有任何你所提供的问题。”
白惊鸿目光冷冽了起来,他双手拳,牙齿死死地咬著,愤恨道:“所以我才不相信你们官府!在得知凶手是陈锋三人后,我才会选择亲自动手!”
“你的意思是说—.“
刘树义目光深邃,道:“我兄长想要继续调查,可是,他做不了主?”
“是!”
白惊鸿道:“在与你兄长见过面后,我就一直期待著官府的消息,一直期待著是否会有新的结果。”
“可谁知——”
他看向刘树义,咬牙道:“两天后,你兄长找到了我,但他不是来给我送好消息的。”
“他的情绪不佳,带我去了酒楼,与我饮酒。”
“他一碗酒一碗酒的喝,一边喝,一边向我道歉,说他已经竭尽所能想要帮我重查阿耶阿娘之案。”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大理寺评事,人微言轻,没有人理他。”
“他的声音,甚至都传不出大理寺,更別说让万年县衙將已经结案的案子重查了。”
“我当时很生气,也很失望,可我知道,那不是刘评事的错,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根本就不在意我们普通百姓的死活!”
听著白惊鸿的话,赵锋不由感到心里一阵压抑。
他能够想像到,当时的刘树忠与白惊鸿,面对肉眼可见的问题,却无法进一步去验证,无法让案件重查的残酷现实,有多痛苦和不甘,又有多无力与绝望。
而这,就是现实。
不是说所有的案子,都能有机会破解。
也不是说所有的疑点,都有机会去调查,
就如刘员外郎,最初被赵成易陷害时,被裴寂等人直接衝到了刘府抓人。
当时,刘员外郎查到了自己父亲案件的问题,查出了几名死者的关联—
可裴寂仍不愿给刘员外郎机会。
那时倘若不是杜僕射正好在场,愿意给刘员外郎机会,可能现在,刘员外郎已经身陷图图。
想到这里,赵锋不由看向刘树义,就见刘树义此时正著眉头,眼中不断闪过沉思之色,似乎在想著什么。
这时,刘树义忽然抬起头,道:“我阿兄可说过,是谁將他的声音压了下去?是谁阻止他继续调查?”
白惊鸿摇了摇头:“刘评事没有和我说这些。”
“在那之后,你们是否又见过?”刘树义继续询问。
“没有。”
白惊鸿道:“那之后,我便被从刘宅赶了出来,我从未吃过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给人做苦力都做不好他满脸苦涩:“所以,我只能乞討,我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在西市附近如行尸走肉般游荡,
能討到吃的就吃一些,討不到就饿几天,最终他低著头,看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皮包骨身体,摇头道:“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
他抬起头,看向被灯笼晕染的红彤彤的窗户,道:“我马上就能去见阿耶阿娘了,活著太苦,
死了反而解脱。”
赵锋不知该怎么安慰白惊鸿,刘树义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知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吃过白惊鸿的苦,说再多的话,也都是站著说话不腰疼。
不过,他想,若白惊鸿父母泉下有知的话,看到白惊鸿如今这个样子,应该会很心痛吧?
白惊鸿——他们取下“惊鸿”二字,应是希望自己疼爱的儿子,能够鲜衣怒马,成人间惊鸿。
可谁知,他人的恶意与贪婪,最终让他们的惊鸿,变成这般。
刘树义深吸一口气,道:“可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见我阿兄,是哪一天?”
“当然。”
白惊鸿道:“我阿耶阿娘死的那些天,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刘树义,道:“那是武德九年的四月二十。”
四月二十?
兄长是五月初四神秘失踪的。
也就是说,兄长与白惊鸿见面后的半个月,就不见了。
兄长的失踪,会与他曾坚持要调查白居安案有关吗?
还是说,这件事,让兄长的內心,產生了什么想法?
刘树义道:“你与我兄长最后相见的那一天,我兄长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可曾说过他未来会如何?”
白惊鸿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他只是向我道歉,只是说了阿耶阿娘的案子,未曾说过任何他自己的事,更没有说过未来要如何。”
说著,他忍不住看向刘树义,道:“你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可是—刘评事发生了什么事?
刘树义没有隱瞒,道:“阿兄失踪了,与你见面的半个月后,就失踪了,至今生死不知。”
“什么!?”
白惊鸿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刘树义道:“我一直在查兄长的失踪之事,但没有任何线索——”
踏踏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员外郎,我回来了。”
王硅的声音由远及近,没多久,就进入了房间內。
他来到白惊鸿面前,伸出手上用破烂衣物包住的包裹,道:“可是此物?”
“是。”
白惊鸿道:“我的原本计划,是杀了陆阳元后,就取出包裹,去我阿耶阿娘坟前告诉他们大仇已报,然后就在阿耶阿娘坟前自尽去找他们,这里面是我所有的东西。”
王硅闻言,迫不及待將包裹打开。
然后,他便愣了一下。
只见这包裹里,只有一件破洞的衣袍,一个磨损的平安符,一个破碗,以及一封信。
他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竟会是白惊鸿的全部。
白惊鸿道:“衣袍是阿娘给我亲手缝的,平安符是阿娘去护国寺为我求的,这是我当时被赶出白宅时,能带走的所有遗物。”
“狗娘养的魏从易和沈荣!”王硅骂了一声,道:“你放心,此间事了,我会立即对他们出手,他们逍遥不了几天了。”
白惊鸿重重点头。
王硅不再耽搁,將信从包里取出,递给刘树义。
刘树义接过信,目光扫了一眼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图案,没有任何字跡,乾乾净净,上面滴有蜡油,看来是怕送信途中,被人打开。
他將信纸取出。
目光向上看去。
然后—
刘树义瞳孔修地一缩。
原本平和的眼眸,陡然眯起。
赵锋与王硅一直在关注著刘树义,此时见刘树义这异常的反应,內心不由跟著一紧。
“刘员外郎,这信有什么问题吗?”赵锋忍不住询问。
白惊鸿也紧紧地看著刘树义。
然后,他们就见刘树义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布袋。
他將布袋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张摺叠的纸,
刘树义將里面的纸张取出,將其折开。
然后,將信与纸张面向三人,道:“不用看內容,只看字跡,你们发现了什么?”
“字跡?”
三人一愜,下意识往前凑了凑,仔细看去。
“这————”
赵锋瞪大眼睛,一脸意外道:“字跡相同?”
“我不是看错了吧?这怎么好像是同一个人的字跡!”
王硅仔细辨认后,篤定道:“没有看错,就是同一个人的字跡!”
说著,他满脸意外的看向刘树义,道:“刘员外郎,你怎么会有给白惊鸿写下密信的神秘人的字跡?”
白惊鸿和赵锋也都满是异的看著刘树义。
就见刘树义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这张纸条,是赵成易陷害我时,將我引到案发现场附近所用的纸条.
“什么!?”
王硅直接惊呼出声。
刘树义的事跡,这几天已经完全传开了,所以他很清楚刘树义所说的引诱他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而这,让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瞪大著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刘树义,道:“算计白惊鸿信件的字跡,与当时算计刘员外郎你纸条的字跡一模一样!”
“这岂不是说”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道:“白惊鸿背后的神秘人,与算计你的人,是同一个人!?”
“他就是赵成易与妙音儿背后的主子?”
“他,又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