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正在呼喝操练的云家汉子，依旧是那套罗汉拳。

先前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门粗浅的凡俗武学，强身健体尚可，难登大雅之堂。

可此刻再看，却只觉这拳法一招一式之间，似乎都蕴含著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那些原本在他眼中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陋的拳架，此刻看来，竟是招招暗合某种玄妙至理，一板一眼间，都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

他猛然醒悟，並非这罗汉拳当真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而是他自己的心境变了。

因为云龙，因为那句“哪怕没有灵根，亦不弱於人”。

他自幼身具灵根，一心向仙道，於凡俗武技涉猎不深，眼光自然有限。

如今想来，云家能將这套拳法传授给佃户，甚至让佃户都能突破锻体境，其本身定然有其独到之处。

寧永瑞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目光炯炯，將那些拳法套路暗暗记在心中，准备回去之后，再仔细揣摩一二。

来时那条田垄间的路，此刻走来，景物依旧，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长春谷內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寒意，吹在寧少杰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寧少杰的脚步有些虚浮，脑海中反覆迴荡著云龙那句“哪怕没有灵根，亦不弱於人”。

先前父亲问他，云家施恩於佃户，收买人心，所图为何。

那时他只觉得是寻常武道家族的立足手段。

可现在，一个骇人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寧永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爹！我想明白了！”

寧永瑞侧目，看著儿子通红的脸颊，以及那双燃烧著某种异样光彩的眼睛。

“云龙！他广施恩德，传授那什么罗汉拳，还挨家挨户替人看孩子根骨，说是什么习武天赋……”寧少杰呼吸急促，字句从牙缝中挤出，“他根本不是为了收买人心那么简单！”

“他是为了寻找天赋好的孩子！他想看看，能不能復刻他自己的成就！他想为云家，蹚出一条……一条以武入仙的稳当道路！”

说到最后，寧少杰的声音已带上了几分惊惧。

他想起演武场上那个练剑的石晨，那个被父亲点出拥有灵根的孩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那个石晨！”寧少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置信的指控，“他明明有灵根！云龙却让他去练什么凡俗剑法！”

“爹，他这是在拿有灵根的孩子做实验啊！他根本没安好心！”

“有灵根不去修仙，反而去修炼那什么凡俗武道，一旦失败，那孩子的一辈子就毁了！平白浪费了多少大好的修炼时光！”

寧少杰越说越是心惊，看向长春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处择人而噬的龙潭虎穴。

寧永瑞此刻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仔细分辨儿子话语中的细节。

云龙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那句石破天惊的“以武入仙”，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只觉得寧少杰说的，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並未多言。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

万方湖，这潭水本就因三宝而暗流汹涌。

如今，云家这只潜龙，不，或许该称之为猛虎，已然露出了崢嶸爪牙。

日后的利益分配，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只要云龙还活著一日，他寧家，最好与云家交好。

只是这份“交好”，需要付出多少代价，给多少好处，才能餵饱这只胃口深不可测的猛虎？

寧永瑞的眉宇间，凝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