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1实验室，真空冶炼炉。

炉体已经冷却，但空气中的气氛比炉心曾经的温度还要炙热，足以將人的理智烧成灰烬。

一块拳头大小、色泽斑驳的合金锭，被夹在台钳上，像一具丑陋的尸体。

试验失败了。

“狗屁！全是狗屁！”

孙德海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钱秉穹的脸上，他抓起那块废品，重重砸在实验台上。

“我早就说过，纸上谈兵！什么原子模型，什么动態模擬！现实就是现实！錸进去了，但它不听话！全他妈的缩在一块儿，跟老娘们儿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硬！”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迴荡，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攻关组的成员们低著头，没人敢说话。

刚因李卫国那场惊天动地的论证会而凝聚起来的士气，在这块失败的合金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钱秉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充满了血丝。

他没有看暴怒的孙德海，而是死死盯著那块废料上肉眼可见的偏析斑点。

“任何失败，都有其数据价值。孙总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我发火？”孙德海气得笑了起来，“钱老，我尊敬您是泰斗！可您看看，这浪费的是什么？是国家最宝贵的资源！是前线战士等著用命去换的时间！您一句『数据价值』，就想抹平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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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队再次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孙德海为首的实践派，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另一派是以钱秉穹为首的理论派，他们面色凝重，围著数据台，试图从一堆混乱的曲线中找出原因。

爭吵，即將再次淹没理智。

李卫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安抚孙德海，也没有去支持钱秉穹。

他只是走到那块废料前，拿起工具，冷静地从上面取下一个样本。

“所有人，立刻回到各自的岗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要你们，復盘这次失败的所有数据，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参数，每一个变量。找出问题在哪。”

他把样本放进分析仪，头也不回。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要看到报告。”

说完，他脱下实验服，径直走出了实验室，把一屋子的惊愕、愤怒和茫然，全都关在了身后。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走进了701实验室最深处的资料室。

这里堆满了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陈旧资料，空气中瀰漫著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

他需要一个答案。

但他不能直接从【系统】里要。

这个团队，需要一次真正的、靠自己双手爬出泥潭的胜利。否则，人心永远聚不起来。

他把自己埋进了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一页一页地翻找，试图从那些被时代遗忘的智慧中，寻找到一丝火。

同一时间，轧钢厂的档案科。

秦淮茹正蹲在地上，整理著一摞摞即將被送去化成纸浆的报废档案。

这些都是从兄弟单位转来的，积压了十几年的“垃圾”。

她的手上沾满了灰尘，但动作却很认真。

李卫国的特训班，不仅让她学会了看图纸，更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知识，哪怕是看起来无用的知识，也自有其尊严。

她拿起一份泛黄的、用俄文书写的报告。

封面上，用红笔粗暴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旁边还有一行中文批註：“数据错误，结论荒谬，予以销毁。”

报告的標题是《离心铸造工艺中硫化物偏析现象的研究》。

她本该看也不看就扔进废品堆里。

但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李卫国在特训班上，对著所有学员说过的一句话。

“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用的数据，只有你看不懂的逻辑。任何一次失败，都是通往正確答案的另一条路。”

她看著报告上那个刺眼的红叉，又想起昨晚在院子里，许大茂幸灾乐祸的嘴脸。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生。

一个档案科的资料员，给国家级项目的总负责人，送一份被所有人判定为垃圾的废纸？

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甚至可能被认为是別有用心，丟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秦淮茹的手在抖。

胆怯和犹豫像两条毒蛇，缠住了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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