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两个小傢伙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最安详的摇篮曲。没有惊醒。
张凡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於彻底鬆弛下来。
冰冷的汗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內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寒意。
他靠著门板缓了好一会儿,才適应了屋內的黑暗。
借著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摸索著走到炕边。
炕上,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睡得正沉。
张月侧躺著,一条胳膊搭在弟弟身上,小脸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寧。
张星蜷缩在姐姐身边,嘴巴微微张著,发出细微的鼾声,小拳头还无意识地攥著姐姐的衣角。
看著这一幕,张凡一路奔逃的惊惶、在黑市里提心弔胆的紧张、还有对未来的种种算计和压力,瞬间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冲刷得乾乾净净。
一种巨大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感充盈了他的胸膛。
家。
这就是他的家。
有两个需要他守护,也守护著他的小傢伙。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借著月光,仔细端详著弟妹熟睡的小脸。
张月似乎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张星吧唧了一下嘴,像是在梦里回味晚饭的味道。
张凡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张星温热的小脸蛋,又替张月掖了掖被角。
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然后,他才开始处理“战利品”。
他走到墙角,把那个空了的背篓轻轻放下。
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捲还带著体温的、皱巴巴的毛票和硬幣。借著月光仔细清点:
卖粮卖的钱,加上之前剩下的八毛零钱,一共两块七毛三分钱。
“唉……”一声极轻的嘆息在寂静中散开。两块七毛三。距离一百多块的自行车,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不由得想起在黑市最后混乱中看到的那几个背著整袋白面或者提著整扇猪肉的身影,心头一阵懊恼。
“要是能碰上那样的大主顾,一次吃下几十上百斤粮或者……这钱不就快了吗?”
可惜,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能安全回来已是万幸。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把那两块七毛三分钱,连同之前藏好的存摺和自行车票,一起用那块旧手帕仔细包好,塞回了枕头下的隱秘角落。
那里,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底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浑身像是散了架,疲惫如同潮水般席捲而来。
额角的伤口隱隱作痛,胳膊因为背著几十斤东西狂奔而酸痛不已,精神的高度紧张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睏倦。
他躡手躡脚地走到水缸边,用冰冷的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洗掉手上沾的泥土和可能的渍。
冰冷的水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点。
然后,他走到炕边,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沾著夜露和泥土的外衣外裤,只穿著单薄的汗衫衬裤。
先轻轻抬起张月搭在弟弟身上的胳膊,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两个小傢伙中间的空隙里挤上炕。
冰凉的炕席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拉过自己的薄被盖在身上,身体儘量贴著冰冷的墙壁,给两个孩子留出足够的空间。
听著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著被窝里两个小火炉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张凡紧绷的身体终於彻底放鬆下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