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的声音洪亮，带著不容置疑的振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证明什么？证明我们工人阶级，有智慧！有力量！有敢想敢干的魄力！別人能造的，我们不仅能造，还要造得更好，更实用！”

他的目光灼灼，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那台沉默下来的钢铁坐骑上，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同志们！摩托车的成功，只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它证明了我们发动机技术的实力！接下来，我们的目標要更大！更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一个石破天惊的宣告，声音带著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然：

“我宣布，从现在起，厂技术科正式启动预研项目！目標——研发更大马力、更可靠的发动机！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將来，为我们红星厂，造出属於我们自己的卡车！甚至……汽车的心臟！”

“卡车发动机？”

“汽车？我的老天爷！”

短暂的死寂后，更大的声浪轰然炸响。卡车！汽车！这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工人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比摩托车更遥远、更宏伟、更让人血脉僨张的梦想。巨大的惊愕瞬间被更加狂热的兴奋取代，车间里的温度仿佛又升高了几度。

工人们涨红著脸，挥舞著拳头，吼声匯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好——！”

“跟著张工干！造卡车！”

“红星厂万岁！”

在这片沸腾的、属於工人和技术的热浪中心，张凡脸上那沉稳的弧度终於彻底舒展成一个明朗而充满力量的笑容。

他看向杨厂长，眼神交匯，无需言语，一种对未来的强大信念在彼此眼底燃烧。

然而，就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激情浪潮边缘，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副厂长李怀德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双手也和其他人一样，遵循著某种仪式感，一下，又一下地鼓著掌。

脸上，那副惯常的、温和得体的笑容如同焊上去的面具，纹丝不动。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神深处，却像是深冬结冰的湖面，一丝暖意也无。

每一次掌声落下，那笑意似乎就僵硬一分，如同精美的瓷器表面悄然蔓延开细不可察的冰裂纹。

当杨卫国那“卡车发动机”的宣言如同惊雷般炸响时，李怀德鼓掌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镜片反光倏地一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温和的笑容面具之下，某种冰冷、沉重的东西狠狠坠了下去。他眼瞼微微垂落，恰好遮住了瞳孔里瞬间翻涌起的阴鬱和一丝被深深刺痛般的嫉恨。

那掌声，依旧机械地响著，却仿佛拍打在无形的铁壁上，只剩下空洞的迴响。

他悄然挪动脚步，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热烈中心，像一条无声的鱼滑出沸腾的水面。

脸上的笑容在转身背对人群的瞬间便彻底消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余下嘴角向下紧抿的刻痕和一片冰冷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