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腴睁眼,大为震惊。
腹中暖洋洋的,竟是说不出的舒坦,之前的肚饿完全不復,这就是老喻歆享香火的感觉?
可我一个活人,怎么也行?
心中又传来老喻的声音,“我吃的是香火,你吃的是文气,大同小异,都是食气之法。”
陈腴又想起那句“食肉者勇而悍,食气者神而明。”
原来“神明”一词,是这么来的啊。
陈腴心想,有了这食气之法,自己岂不是很快就满腹经纶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他又不能凭空变出道德文章来。
就以他过目不忘,听之则诵的本事,食气之法若是仅作饱腹而已,那便只是锦上添。
陈故又道:“就是锦上添,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做学问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陈腴一惊,这才確定无疑,这陈老先生,真能知悉自己心中所想。
陈故尷尬一笑,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出卖了吕嬴。
“可不是我隨意窥探人心,都是那吕长吉做的好事,使得但凡有些道行之人,都能倾听你的心声。”
陈腴呆若木鸡,吕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故没有解释,只是心道,“傻小子,以为中午一群人閒著没事是在吃大锅饭?不就围著你转吗?”
陈腴面色不太好看,莫非之前的黄惊大王,倀鬼书生,都能听见他的心声?
那胖婶呢?
自己暗戳戳猜忌了她许多,都被她听去了?
对此,陈故直截了当说道:“放心吧,她不行。”
陈腴心想,“难道是她道行差?”
陈故怪状道:“噫!她道行可不差。”
陈腴这下只是稍有惊异,却是没再疑惑了,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陈故只是含笑,自己这个徒孙,真不傻。
他又叮嘱道:“此法食气固然便利,却也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算是儒生手段,文气类似道家的灵气,神明的香火,修身养性之余,也侧面杜绝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污口横蔑,你自己好好研究吧,閒暇之时,不如多誊默一些圣贤文章。”
陈腴问道:“只能是圣贤文章吗?”
陈故摇头,“倒也不是,因为圣人全体极至,就算曾说过些不著四六的话,也自有后世大儒为其辩经,至少自圆其说。而真正的道德文章,其实是不分古今贤圣的,只是学无止境,初窥门径者,难免眼繚乱,无暇分辨。”
陈腴点头,算是真听进去了这谆谆教导。
陈故又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若是哪天福至心灵,说出些鞭辟入里之言来,也不足为奇,休要沾沾自喜,学不可以已啊。”
陈腴轻“嗯”一声,忽然有种回到学塾聆听夫子讲课的错觉。
陈故见他虚心不假,又是提点一句,“还有一点需要注意,这食气之法,所食之气,文韵其次,时宜第一,切忌贤否不明、冬箑夏裘。”
陈腴还是点头,只觉得手中的剡藤也变得坠手起来,难以消受。
自己又不是话本小说的主角,何德何能遇此机缘?
既然心思无法掩藏,陈腴倒也坦荡起来,笑道:“陈老先生,你不是坏人吧?恩情太重,我只怕报还不起啊。”
陈故摇头,“我指定是好人,顶多算有些嘴臭。”
陈腴只得半开玩笑道:“那小子真是受宠若惊了,遇著个喜欢提携后辈的耆德硕老。”
陈故坦然点头。
他还真就是喜欢这种提携后辈的感觉。
不过对陈腴来说,什么提携奖掖的?都不贴切。
不如三个字一言以蔽,孺子牛。
长辈关爱后辈,何须理由?
陈腴是见识过陈故老先生的嘴上功力的,明知现在心扉打开,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就想。
这老先生的食气之法定是没有好生修炼,不然就是那“修身养性”的结果,是言过其实,毕竟李夫子可不止一次说过,怒不至詈。
陈故顿时哭笑不得,心中佯骂,“凤棲小子误我清誉。”
老夫子当初怒不至詈,是因为他人高马大,射御嫻熟,而且门徒三千啊,他哪里需要骂人?
能动手就不吵吵。
而自己有什么?
不就一张嘴吗?
陈腴看著陈故一脸吃瘪的表情。
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歉然道:“老先生勿怪,小子也不想腹誹你的,奈何这心识流转,天马行空,有时候真不由人啊。”
陈故心道,“都说读书人心眼子多,所以才捣鼓出一个心湖鳧水啊。”
他也是打趣道:“不怪你,我已经知道你的性子了,嘴上不说,心里唱戏。所以今天午席的时候,那不吃菜的倀鬼可独独拿你心跡佐酒呢。”
陈腴无奈苦笑,这算是反唇相讥吗?
陈老先生看样子不记仇,但也不吃亏,当场就报。
不过这种心声赤裸裸的感觉,用本地方言来说,可就有些狗逼倒灶了。
这就是身为小人物的无力感吗?
前辈高人游戏神通,看似个个好相与,能与他毫无倨傲地同盘而食,也不过视其为戏子优伶,只图一乐。
陈故只道:“你小子!少些妄自菲薄,晚上还有席面,你脸皮不厚,若是不想这般出糗的话,趁著还有两个时辰,我传你一门遮掩心跡的儒家手段。”
陈腴终於不再念头翻涌了,只是恭敬道:“多谢陈老先生授法。”
陈故努嘴,示意陈腴低头。
那剡藤之上当即泛起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洋洋洒洒,不知几千字。
陈腴的目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只听陈故说道:“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还有位长辈要拜会,就先告辞了,晚些再会。”
陈腴这才抬头,说要送送陈故。
陈故却是忽然凑近陈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对了,神会师傅那边,你可以多亲近些,他这人脸皮比你还薄,最是经受不住热络款待……”
陈故点到即止,陈腴却是听明白了。
这是要他多多招呼神会师傅,或许也能以此收穫些慈惠赠物?
陈腴心中腹誹,这会不会太功利了?不好吧?
而且那神会师傅怎么看都很清贫的样子啊。
不过一想到神会师傅现在也能听见自己的心声,陈腴就无语发笑了。
然后陈腴就是亡羊补牢道,“我来只是诚心待客而已,可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当然,这番自圆其说的心声依旧落入那神会和尚耳中。
神会不言不语,只是本来一脸的愁苦,现在却忽然变得祥和起来了。
是他想通了。
什么玉佩之上的道法神通,一定是陈故憋坏点他呢。
自己还真有一件“身外之物”可以惠赠陈腴。
万变不离其宗,道家有壶中日月,袖里乾坤的法术,沙门便有掌中佛国,芥子须弥的神通。
待会儿自己也悄悄摸摸地拓一个法术上去,就拿得出手了。
正好还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