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般手段?
陈腴不傻,终於理清前因后果,再也无惑那四位苦主是谁了。
便是刘伶、姬月、王鱼儿,还有自己。
他心里忽然有些庆幸了,几日之前,刘伶招呼他去群玉山修仙,他婉言拒绝,没有交浅言深,將自己的身世之谜和盘托出。
不对,刘伶仙长也是苦主,也是家破人亡被蒙蔽至今。
自己藉口推脱刘伶好意之时,他的这位师父汪润,应该就在山中远观自己了吧?
自己本就贫夭孤一身,没有家眷。
所以那枚赠予黄惊大王的瞻云钱,是用来帮其祓除香火反噬的。
而最终意图,便是驱虎吞狼,让自己当时託词“掛念”的老喻,陷入死地?
好再无藉口和牵掛地跟他上山。
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陈腴不解?
仙人指路,授法长生,本是天大恩德,何至於此?非要弄得获益者家破人亡吗?
这风度翩翩的白衣仙人,內里如何能污臭成这样?
原来李夫子常说的仙人也俗,也粗鄙不堪,才是金玉良言。
好在自己和老喻目前都还没遭殃。
陈腴不由转头,看向姬月。
后者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身子微微颤抖著。
只怕內里的三魂此刻已经翻江倒海了。
姬月颤声问道:“我爷爷的死,也和他有关吗?”
陈故於心不忍,却还是点头,“不能说是他导致的,但你的祖父若是身体康健,想必此刻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汪润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他死得及时,让我少造一桩杀孽?”
吕嬴闻言挑眉。
就算是圣贤也不可能世事洞明,他只是本能觉得这汪润的供认不讳,有些奇怪。
故而吕嬴又转头看向施郎中。
那瞽目郎中似有所感,也是投来“目光”。
然后又是转投姬月,直言不讳地问道:“喂,你爷爷总不是吃我的药吃死的吧?”
姬月不答。
施郎中冷笑一声:“吃我的药能吊命,你反驳不出吧?反倒是最后没吃了,他才两腿一蹬,溘然长逝的对吗?”
姬月不知如何辩驳,施郎中的药包里面,儘是些瓦屑蓬根老鼠屎,爷爷吃了三月不见好转,却是光了家里的钱財。
但要说爷爷死前,確实是没吃他的药了。
姬月声音如泣如诉,“家里没钱了……”
施郎中顿时颇为冤枉道:“天杀的,我医者仁心的名声到底是谁在败坏?!”
陈腴听他叫屈,只有不忿,上上次见面,他还对自己说,“医治不死病,你既没钱,死了也该。”
这是医者仁心能说出来的话?
你在山里的名声还需要特定一人来败坏吗?
施郎中一拍桌子,“你问问那陈腴小子,他这么多年欠了我多少药钱?我有不给他治病吗?”
陈腴无言以对。
不管施郎中索取自家老梧桐的枝干所为何事,但確確实实是让自己赊了好多副药。
就听施郎中又是连珠箭一般攻击。
“你没钱,你还没房子吗?抵债给我又如何?你不还有身子吗?卖去李府做丫鬟也行啊?”
姬月后退一步,撞到了椅子,“咚”的一声,好似榔头打在心上。
陈腴眼疾手快,扶住了姬月,怒视那黑心鬼。
李顺福见状,轻咳一声,没有考虑到自家府邸高门难进,只是有些马后炮道:“人命关天,救急不救穷,来我府上借钱救命之人,从没有空手而返的。”
施郎中冷哼一声,杀人诛心道:“你就是不信我!觉得我是庸医,觉得我这药吃了无用,真要说起来,是你害死了你爷爷才对!”
陈腴感觉自己怀中的姬月身子如抖筛,当即也是沉声道:“差不多了,黑心鬼,利刀割体痕犹合,恶语伤人恨不消。”
施郎中本就是无理辩三分的人,何况是现在得理不饶人。
怒骂道:“你个小鬼头,白吃我这么多年药,现在反过来指责我?你良心让狗叼去了?”
陈故一听是自己的“徒孙”挨了骂,当即不乐意了,护犊子起来。
针锋相对道:“老瞎子,你从来不拉屎的吗?难道是晚席上的好酒好肉把你吃积食了?怎么一张嘴满肚子的粪味都反出来了?”
陈腴听闻这粗鄙之言,却是心头一暖,自己和陈故老先生不过初见,但他却是处处护及自己,好似一位舐犊情深的长辈一般。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好,难道他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不成?
施郎中横眉冷对,“你是属狗还是屎壳郎?偏对粪味敏感?”
李顺福一看骂架就要开始,无奈放下手中筷子。
搁置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
眾人投去目光,李顺福和声笑道:“我这筷子是不是撂得有些晚了?都消消气,陈先生,施郎中的意思,我大概懂了,他是说,姬月这小囡,有些祸来神昧了。”
陈腴闻言,顿时明悟,联繫之前陈故老先生说的话。
“一个人要想把自己活活饿死有多难?”
陈腴双眉倒竖,盯著那汪润。
原来还是他从中作梗!
之前的爽利只是为了让自己摘脱一些罪业。
施郎中见李顺福表態了,这才偃旗息鼓,闷声道:“还是李老太爷听得懂人话。”
看似停战,其实引战。
陈腴都能想明白的关键,旁人自然更加无惑了。
他们反倒不是人了?
姬月已然支持不住这具露筋娘子像,偎在陈腴怀中打颤。
陈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只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受,但又哭不出来。
陈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最终只是紧了紧他的手掌。
“没事的,会好起来。”似乎自觉这番安慰有些不痛不痒。
陈腴又愣愣地开口,“我也是一个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