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的夜里,月亮格外的皎洁,但整个镇子又似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夜色中。
当地人都说今天是鬼节,晚上都不能出门,整个镇子显得格外的寂静。
唐泽仁正在百草居后院帮助陈老伯炮製断肠草,油灯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隨著夜风摇曳不定。
他手持铜药碾,小心地將晒乾的断肠草根碾成细粉,每转三圈就要停下来用羽毛扫去碾沿的药末,这种剧毒药材,半点马虎不得。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快开门,陈老伯、唐大夫,救命啊!水生不行了!”
陈老伯的腿脚慢,他刚站起来唐泽仁已经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穿过天井,刚拔开门閂。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著一身水汽跌了进来。老人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身后跟著几个举松明火把的村民,抬著个竹编的担架。
陈老伯也走了过来问道:
“老张头怎么了?”
老张头一把抓住唐泽仁的手腕,粗糙的掌心冰凉潮湿,很急迫地说:
“水生娃子出事了!今天一早去鬼哭涧捞鱼,回来就成这样了!像是犯了羊角风,他一直也没这个毛病啊!”
火把的光亮照在担架上,唐泽仁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正在剧烈抽搐。他知道当地人把癲癇叫做羊角风。
看水生的面色青紫,牙关紧咬,嘴角不断溢出白沫,四肢像被无形的线拉扯著,不时撞在竹担架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唐泽仁立即蹲下身,左手掐住水生的下頜,隨手拿了根树枝,巧妙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
借著火光,他看到水生的舌面上布满紫黑色的斑点,像是被墨水点染过一般,感觉不是癲癇,赶忙和旁边的人说:
“按住他的手脚!”
同时三指搭上水生的手腕,感觉脉象弦急如弹石,却又在某个瞬间突然变得细弱难寻。
最奇怪的是,当他翻开水生的眼瞼时,发现瞳孔收缩得只剩针尖大小,可眼白却布满血丝,像是有火焰在眼底燃烧。
唐泽仁解开青年的粗布衣襟,露出瘦削的胸膛,很肯定地说:
“不是癲癇!”
在火把跳动的光影中,他发现水生的心窝处有一团蛛网状的青斑,正隨著呼吸若隱若现。
“什么时候从鬼哭涧回来的?刚开始有什么异常吗?”
唐泽仁边问边仔细检查水生的全身。
老张头看了看周围,显得有些恐惧,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今天一早就去鬼哭涧下游捞鱼,回来就说头晕眼。您看这印子……老辈人都说……是撞见河婆了……”
唐泽仁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腥甜味。他掰开水生紧握的拳头,发现指甲缝里嵌著些蓝色的碎屑,在火光下泛著诡异的微光。
皱了皱眉问道:
“今天捞的是什么鱼?我能看看吗?”
老张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著衣角,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捞著鱼。就摸了几个蓝田螺……想著中元节祭祖……”
听到“蓝田螺”三个字,在场的村民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有个抬担架的后生甚至撞翻了屋里的条凳。
火把的光影在眾人脸上跳动,映出一张张惊惶的面孔。
陈老伯的菸袋锅“啪嗒”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他弯腰去捡,枯瘦的手指却抖得厉害,捡了三次才抓住烟杆。
看唐泽仁一脸疑惑的样子,陈老伯声音嘶哑地解释道:
“小唐大夫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个传说,这蓝田螺……是河婆的眼泪化的。”
屋外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明灭的光影里,陈老伯开始讲述那个流传了几百年的传说。
“早年间,鬼哭涧不叫这名儿,叫玉带溪。直到道光年间,那年七月半,村里最美的姑娘秀姑去溪边洗衣裳。
傍晚时分,有人看见她蹲在溪心石上,正往竹篮里捡蓝莹莹的田螺。
第二天,村里人在下游发现了她的绣鞋,鞋壳里趴著两只蓝得发亮的田螺。
打那以后,每逢七月半,溪里就会冒出这种蓝螺。老辈人说,那是秀姑成了河婆,在收集替身……”
唐泽仁注意到,说到“替身”二字时,水生娘突然捂住了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陈老伯从墙角取来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泡著几个蓝得妖异的螺壳。他看了水生娘一眼接著说:
“更邪门的是,这螺离水三日不死,放在暗处会自己发光。要是煮来吃能治疗很多怪病,但是如果过量了……。”
他忽然噤声,眼睛望向床上的水生。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唐泽仁拿起一个螺壳对著灯光细看,螺壳表面的蓝色纹路並非均匀分布,而是聚集成诡异的漩涡状,乍看竟像张扭曲的人脸。
更奇怪的是,当他转动螺壳时,那些纹路似乎在跟著光线变化,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
这时另一个小伙子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怪相说:
“去年王二狗不信邪,七月半煮了一锅蓝螺汤,死的时候浑身发蓝,手指甲都掉光了。”
水生娘突然崩溃大哭:
“都怪我这个老糊涂!明明知道规矩,可水生说城里人高价收这种蓝螺,说有什么稀有的矿物质,能治癆病……。”
哭著將手中的布包散开,几枚蓝螺滚落在地。在油灯照射下,螺壳表面的纹路竟渗出幽蓝的黏液,在地上拖出几道发光的痕跡。
唐泽仁蹲下身,用银针挑起一点黏液。针尖立刻蒙上层蓝雾,散发出刺鼻的铜腥味。
他忽然想起《本草拾遗》中记载的“蓝泪石”,据说是冤魂所化的毒石,遇水则生蓝涎。
唐泽仁看银针上的蓝雾在空气中缓缓消散,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站起身说道:
“不是河婆索命,是……”
这时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震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噹作响,刚才还晴朗天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在雷声余韵中,远处隱约传来女子哭泣般的水流声。所有村民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滯了。
陈老伯的菸袋锅再次落地,这次滚到了门边。
在诡异的寂静中,唐泽仁听见水生虚弱的声音:
“我看见……石头上坐著个穿蓝衣裳的……”
话未说完,水生突然瞪大眼睛,指著窗外发出“嗬嗬”的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