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修恩感到意外的,並非狩猎场的死寂,而是这片被诅咒之地边缘,竟顽强地滋长著一座活物般的聚集地。
卡吕冬狩猎场的入口处,儼然形成了一个依附於危险而生的微型城镇。
粗獷的木屋和兽皮帐篷杂乱地挤在一起,空气中混杂著硝烟、兽血、草药和烤肉的奇异气味。
猎户们扛著滴血的猎物穿行其间,皮毛商人用沙哑的嗓子討价还价,採摘药草的妇人背著藤筐匆匆走过。
铁匠铺里传出沉闷的锻打声,简陋的衣铺掛著防风防雨的厚实皮袄,甚至还有几家飘著炊烟的食肆,喧闹的人气与身后那片死寂的山林形成诡异的割裂感,仿佛一艘在污浊海面上勉强维持灯火的小船。
修恩的感知敏锐地捕捉到几股迥异於常人的气息。
他们混杂在人群中,像几块沉入水底的寒铁一一是神术修行者。
他一眼便认出,那縈绕周身的、若有若无的青色灵息,正是“青铜镜”境界的標誌。
这些在阿卡迪亚群山中跋涉的苦修者,依靠祖传的古老神术,在这片充满原始神性的土地上搜寻著縹緲的“神諭之药”,只为叩响更高境界的门扉。
“生存本身就是一场修行——”
修恩的目光扫过那些背负著沉重收穫的猎户,“渔夫搏击风浪,猎人则在虎豹豺狼的利齿间跳舞。相比之下,想要在这片山林里点燃神术之火,更是刀尖上的独舞。”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山野修行者散发出的灵息,带著一种未经雕琢的狂野和铁锈般的血腥气他们的力量,绝非神庙中那些沐浴著圣歌、研读著典籍的祭司可比,那是真正在生死搏杀中淬链出的锋芒。
当修恩带著爱莉,与几位姍姍来迟的“同伴”在约定的简陋石屋前匯合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阿尔特弥斯的圣女已褪去了象徵神权的洁白长袍,换上了一身贴合身形的暗红色猎装。
皮革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银质的搭扣在暮色中闪著冷光。
她站在那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华丽匕首,美丽得极具侵略性,又带著拒人千里的锋芒朵盛开在荆棘丛中的烈焰玫瑰。
修恩前世见惯了各色明星和网红,此刻也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隨即归於平静。
淡淡开口:“调查,从这里开始?”
“急什么?”朱利安的声音带著一丝慵懒的疲惫,他隨意地活动著有些僵硬的肩颈,“先安顿下来,填饱肚子。奔波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有什么事,等热汤下肚再说。”
他警了一眼另外两位同样换了装束的女士。
阿波罗神庙的圣女换上了一身素雅的亚麻布常服,收敛了日轮般耀眼的光华,却依旧难掩那份骨子里的矜贵。
而阿卡迪亚城邦的明珠一一城主之女芙拉,则穿著便於行动的深色猎装,英气逼人。
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此刻虽未再针锋相对地言语交锋,但空气中那无形的张力並未消散。
她们只是各自沉默著,如同两只暂时收起翎羽的骄傲孔雀,维持著一种心照不宣的、属於上位者的疏离与审视。
不甘人后,本就是刻在她们骨血里的本能,
在一位面容沉静、举止得体的圣女侍女的引领下,修恩被安置在一间颇具古希腊风情的石砌平房里。
线条简洁的立柱,粗糙却厚实的墙壁,以及角落里摆放的陶製油灯,都透著一种古朴而坚实的气息。
目光掠过那些在庭院中偶尔经过、身姿窈窕的圣女们,修恩心中並无寻常男子那种趋之若的躁动,反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按理说,这种涉及城邦外务、甚至带有一定危险性的联合行动,本该是各神庙圣子们崭露头角的舞台。
如今却儘是圣女云集-他嘴角牵起一丝瞭然的笑意。原因无他,阿尔忒弥斯一一那位以贞洁与狩猎闻名的处女神的诅咒,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任何男性神职人员在此地的行动都变得束手束脚。
而他,赫斯提亚秘仪会的祭司,同样侍奉著一位处女神,加上纳克斯提亚秘议会赋予的身份以及自身展现出的实力,才成了这群“特殊使团”中唯一的例外。
看著几位圣女聘婷的背影消失在廊柱的阴影里,修恩摩著下巴,一丝极淡的、带著点玩世不恭的念头浮上心头。
“喷,要不是当初一脚踏进了赫斯提亚的炉火神殿,这会儿说不定真能凭著这张脸和几分本事,攀上哪座神庙圣女的裙带呢—.”
这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只漾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沉入心底。
他轻轻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这瞬间的庸俗。
“女人?呵哪有锤链筋骨、打磨神性来得实在。”
他下意识地绷紧手臂,感受著肌肉纤维在薄薄衣料下贡张的力量感,那才是真正能握在手里、
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前世那些浮华喧囂,早已教会他,皮相之下的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很快,他便带著安静得像只小兔子的爱莉,走向安排好的房间。
两间相邻的屋子,他特意要求分开。他推开自己那间的木门,示意爱莉去隔壁。
“自己睡,有事敲门。”他的声音简洁乾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爱莉乖巧地点点头,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跑进了旁边的小屋。
修恩关上自己的房门,隔绝了外界。他靠在门板上,微微吐了口气。
倒不是嫌弃爱莉,只是他向来习惯独处,也清楚分寸。
他可不是什么对著幼童都能生出齦念头的变態。
他喜欢的,是那种—-嗯,像熟透的水蜜桃般,散发著馥郁芬芳与饱满生命力的成熟女性。
小女孩?还是保持点距离,对大家都好。
夜色如墨汁般自天际晕染开来,將卡吕冬狩猎场沉入一片混沌的暗影。
修恩站在石屋门口,晚风带著森林深处特有的、混杂著腐殖质与未知兽息的凛冽味道,拂过他微凉的额发。
这里的气息,与咸腥的海风截然不同,厚重、古老,仿佛每一缕空气都沉淀著神话时代的尘埃与低语。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著腰间冰凉的匕首鞘。
脑海中,两样神性之物东西,是他从大祭司纳西婭那里听说来的。
一是,凶獠之心的余烬。
那是卡吕冬野猪被眾英雄撕裂后,残存於灰烬中的最后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