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脸上发热,心跳加速,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而他身旁的何以承等人,则显然是此中常客,谈笑自若,与相熟的画舫鴇母、清倌人熟练地打著招呼,显得如鱼得水。
那夜的所谓“雅集”,被安置在一艘极其豪华的画舫顶层。
虽也陈设了笔墨纸砚,但诗词歌赋早已沦为最微不足道的点缀。更多的则是饮著价格堪比黄金的美酒,品尝著精巧绝伦的茶点,听著当时秦淮河上身价最高的歌姬现场献唱,观赏著由真正“瘦马”演绎的、极尽柔媚之能事的舞蹈。
周遭软语温香,目之所及皆是美色,耳之所闻皆是仙乐,鼻之所嗅皆是异香。
秦思齐如坐针毡。他强迫自己镇定,试图以学者的眼光去观察、分析这光怪陆离的一切,但那股强大的、诱惑的漩涡之力,几乎要將他捲入其中。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適与格格不入,仿佛一个误入仙境的凡人,既惊嘆於眼前的瑰丽,又本能地感到恐惧。
勉强应付了片刻,他实在无法融入这醉生梦死的氛围,便寻了个“突感不適”的藉口,坚决地提前离席了。何以承等人正玩到兴头上,虽略作挽留,见他態度坚决,也就由他去了。
独自一人走在回书院的路上,將秦淮河那震耳欲聋的喧囂与令人窒息的奢靡远远拋在身后,清凉的晚风吹拂在滚烫的脸颊上,秦思齐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
那璀璨如地狱之火的灯火、那能勾魂摄魄的歌喉、那美得不似凡间人物的容顏……让令人目眩神迷。
但也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志向、磨灭所有心力的巨大漩涡,足以让任何雄心壮志在其中沉沦湮灭。沉溺於此,莫说科举功名、经世抱负,便是做一个清醒正常的人,恐怕都难以做到。
经此一夜,秦思齐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书院讲会和少数几位志同道合者的清谈小聚,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在斋舍或藏书楼度过,將所有心力倾注於经史子集之中。
对於同窗们那些明显是奔著秦淮风月而去的邀约,无论是何种名目——“释放压力”、“以文会友”、“结交名士”、“激发诗情”——他都一概婉言谢绝,態度温而坚决。
同窗何以承数次不死心,又来相邀:“秦兄,今日『媚香楼』有新到的姑苏清倌人,据说诗画双绝,棋艺更是非凡,许多名士都欲一睹风采,何不同去一会?说不定能留下一段佳话。”
秦思齐面色平静,拱手笑道:“多谢何兄美意。只是在下今日功课未毕,先生布置的《文献通考》尚需细读三卷,实在抽身不得,恕难奉陪了。”
何以承仍不放弃,换了个角度劝道:“思齐兄,终日闭门苦读,岂非成了两脚书橱?出去走走,见识一下这金陵风华,或许灵感顿生,於策论诗文大有裨益呢?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秦思齐摇摇头:“何兄此言差矣。行万里路,为的是察风土民情,观世事变迁,而非沉湎声色之娱。心静方能生慧,神寧方可穷理。秦淮声色,於弟而言,非是风光,实乃障目之叶,扰心之魔,恐避之而不及,焉敢主动趋近?只怕去了,非但无益,反乱心神,於学问有损无益。兄台好意,弟心领了。”
见他如此说法,句句在理,且意志坚决,何以承也知道再难说动,只得訕訕作罢,心下或许觉得此人有些迂腐,却也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来。
秦思齐自此更是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