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过来拉扯迟久时,迟久仍看著卿秋所在的方向,字字泣血。
“卿秋,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救我!”
可从始至终,卿秋都只是立於一侧,无动於衷地见他受苦。
迟久的四肢被固定住。
膝窝那被迫伸得极平,几乎要绷成两条直线。
削得扁平的木头拍在上面。
像在拍丸子般,一下下拍著,拍得筋骨尽碎。
迟久开始还挣扎著求救,可怜地求卿秋放过他,但到后来声音里便只剩下怨恨和阴毒。
“卿秋!你骗我!我恨你!
就算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追著你!將你剥皮啖肉!”
血和不甘的声音混著落下。
大夫人一挥手,有家僕过去,用一大团糙布堵了迟久的嘴。
其实不堵也没什么。
迟久如今过分瘦弱,气势汹汹地吼完那两嗓子,人便晕了过去。
……
再睁眼,已是一日之后。
迟久胸腔起伏。
膝盖还在钝痛,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欺骗自己一切只是一场梦,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腿。
……废了。
他的腿变得软绵绵了,別说行走,连站立都显得困难。
迟久停滯一瞬。
片刻后,他因不敢相信这一切,挣扎著要往下走。
“砰——”
迟久的脑袋磕在地上,明明想起来,却只能用手肘在地上撑著爬。
他就像一条畸形的动物,没有半点人的尊严。
迟久没吃饭。
昨天的几嗓子浪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以至於还没爬一会儿,迟久就渐渐没了劲。
他只能哭。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眼泪,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眼尾哭得红肿。
迟久又渴又饿,嗓子和腿都疼,这下是连哭也不敢哭。
空气中有厚重的檀香。
迟久知道,这是卿秋的院子,打算等这里的家僕来找他。
可意料之外,迟久看见熟悉的人影。
是父亲身边的人。
忠伯端著木盒,脚步匆匆地路过,让迟久看见新的希望。
“救我!”
迟久拽住忠伯的裤脚,用嘶哑的嗓子,艰难地道:
“卿秋不是父亲的孩子,大夫人在外面养了男宠,他们都狼心狗肺……”
迟久十分討厌那个名义上算作是他父亲的男人。
他认定的家人只有阿伯一个。
他原本已经打算再也不叫那个男人父亲,可为了活命……
迟久將底线一退再退。
他忍辱负重至此,不过是想从害他的人身上撕下一块肉,却又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老人倒退两步,啐了一声。
“真晦气,怎么碰上这么个东西,走走走。”
迟久愣在原地。
雪白的手背上,有脏污的半个脚印。
那天迟久趴在地上,拦了许多过路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驻足片刻。
那些人全都捂住口鼻看他,眸中满是厌恶惊恐。
许久后迟久才知是为什么。
在他昏迷后,大夫人取了他的“血”,去做了亲子鑑定。
说是为了確保卿家血脉纯正,必须做个检查才好。
卿先生拦了,但没拦住,结果也很出人意料。
——相似度不足。
卿先生和他,的確不是父子关係,大家都知道了这一点。
据说那天卿先生脸色很难看。
他给髮妻戴了那么多绿帽子,可临了,自己被原本看不上眼的情人戴一次就受不了了。
双標。
同时那位西洋医又对大家说:
“这个人大概有精神病,情绪不稳定,才会总说些怪话。”
【精神病】。
在那时的江南,民间是还没有“精神病”一词的。
越陌生的东西越容易被视为洪水猛兽。
没人愿意再信他的话。
大家都把他当做带著瘟疫般的类似病原体,路过他的房间都要捂住口鼻躲远,更遑论停下脚步听他讲话。
迟久就这样被所有人孤立。
后来回忆,其实,他曾有无数次机会提前和大家说明一切。
但为什么没有呢?
迟久想,或许是卿秋那张嘴骗了所有人的同时,也骗过了他。
他真以为卿秋对他有多依赖,有多么非他不可。
但结果……
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
迟久废了腿,哑了嗓子,又被当成精神病排斥。
那天他躺在地板上面。
到最后自己也没了活下去的生气,想著死了也好,活著好没意思。
可他没死成。
老徐过来,见他躺在地上,便把他放在床上。
“你这是何苦呢?”
老徐一边放他还一边念叨他。
“为什么非要和宾雅私奔呢?你都是大少爷的人了,只要你好好留在大少爷身边你现在也不会…”
听老徐话说到一半,迟久突然笑了起来。
迟久笑得放肆。
喉咙痛到出血,也没有停下半分。
老徐觉得奇怪匆匆走了。
在那扇门关上后,迟久笑著笑著,捂著脸哭了起来。
他恨这个世界。
恨这个只有他知道卿秋丑恶,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哄得团团转的世界。
……
迟久像个死物瓶,被放置在卿秋的小院中,再无人问津。
死不了,也活不久。
契兄弟的事不少见,但不过是个玩物,和那些暖房的丫鬟没什么区別。
所有人都把他当卿秋的“东西”,对他不会苛待,却也不会去主动找他。
毕竟卿秋马上就要成婚了。
一旦成婚完毕,他这个过渡用的解欲“工具”,结局大抵是被送去某个无名小院。
迟久坐在窗前看谢落。
他原先总是想活著。
虫子一般的生命力,让他几乎不会被任何事打倒,就算被打倒也能四肢並用地爬起来。
但现在他尝不出活的滋味了。
就算最顽强的虫子,在被折断四肢后,也只有在如蛆虫般丑陋地蠕动一阵子后悲惨死去的命运。
一如现在的他。
迟久倒是想死,但因为他现在只是卿秋的“东西”,所以没有自主选择是死是活的权利。
卿秋出了国。
卿家有往国外发展的意向,原本是打算派个信得过的亲信先去看看情况,可不知为何卿秋自己去了。
迟久想。
正如他不想见卿秋,卿秋大概也是在躲著他。
正好。
等卿秋回来,他便要了药去死。
可惜卿秋迟迟未归。
春去秋来,四季更叠,迟久等啊等啊等。
最终,在成婚前一夜。
回国的卿秋摸进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