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碗落地。
迟久伏在床边,舌头被压得收不回来,唇角红红的,明明不住咳嗽,却什么也咳不出来。
卿秋接过手帕,擦净指尖半透津液,淡淡留下一句:
“不想见我,那便乖乖吃饭。”
迟久缩在角落,一声也不敢吭,真是怕了卿秋。
他討厌卿秋。
但那天过后,他的確因为怕再见卿秋而乖乖吃饭,就是再苦也只能捏著鼻子咽。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迟久惊奇地发现…
他的腿,能动了!
这是件好事。
迟久谁也没告诉,只是在某个夜里,偷偷地和宾雅说了一嘴。
宾雅没他想得那样高兴。
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腿。
“小九,真的能动了吗?”
迟久点头。
宾雅放下绣了一半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几圈,最后一把握住迟久的手。
语气坚定:
“小九,等你的腿恢復,我们就逃走吧!”
迟久这下愣了。
他被关了多久?一年是有的吧?连他自己都忘了要不要逃。
毕竟他过得还算舒服,有吃有喝。
可宾雅没有忘。
她低眸,视野里,映出迟久近日来越发苍白清瘦的手。
良久,才轻道:
“我家妹妹去年成婚,如今孩子也已满月。”
这便是宾雅最內疚的事情。
她不是好人,但总得来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迟久与她妹妹年岁差得不算多。
但如今,她妹妹连孩子都有了,迟久却仍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
这是她的错。
而且,宾雅总觉得奇怪。
“大少爷不是成婚了吗?他已经有了家庭,又不来见你,为什么还是不放你走?太过分了。”
那天的不欢而散过后,在宾雅的印象里,迟久再也没出过门。
太糟糕了,一个连门都出不了的活人,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別?
宾雅不想见迟久这样。
她最困难的时候,迟久帮过她,於情於理她都该帮迟久离开这个地狱才对。
“等你的腿好了,我们就逃出这里,远走高飞。”
宾雅神情真挚。
出於友情也好,出於恩情也好,她都会照顾迟久一辈子。
迟久愣住了。
要走吗?那卿秋……
初见时玉色姝顏的脸闪过,迟久脸上一黑,觉得自己荒唐。
他怎么会想起卿秋?
难不成……他对卿秋还有留恋?
绝不可能。
迟久立刻否认这个猜想,並带著连自己都不懂的心虚,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般。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果断答应下来。
“好。”
宾雅由衷笑了。
迟久看著这个灿烂的笑容,总觉得自己也应该笑。
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
隨后半年,迟久老实吃饭,腿也恢復地越来越快。
第六个月时,看著他已经能下地走的腿。
宾雅一锤定音。
“够了!我们后天就出发!”
迟久一脸懵逼。
“什么?这么快的吗?”
宾雅难得诧异。
“这还快吗?我们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快半年了。”
迟久扶著墙的手下意识收紧。
他总说没有亲人,对这个地方没有留恋,说走就走了。
可等真的要走。
他才发现自己一半的记忆留在卿家,一半的记忆留在卿秋身上,几乎整个前半生都和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不过…
卿家与他无关,他是卿家人,却从未认祖归宗过。
卿秋与他无关,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再没来看过他。
所以……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迟久收回扶著墙的手,沉默半晌,终是应道:
“好。”
……
后来回想,预备出逃那几天,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天。
他和宾雅窝在床头,裹著被,彼此畅享未来该如何如何。
宾雅手里有钱,他们会开间小铺维持生计,买个便宜院子养鸡养鸭或许也不错。
一切如此美好。
直到正式出逃那天,都舒带人过来,居高临下地看著准备钻狗洞的他们。
……
宾雅被关起来。
迟久坐在室內,攥著手指,心情忐忑。
卿秋这位夫人…
他原以为,应该是个单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才会被卿秋那个白切黑哄骗。
但今天一见,和猜测不同,气场很足。
迟久原本想求都舒心软,现在却也熄火。
一室寂静。
都舒抿了口茶,神色自若。
“宾雅小姐……她原本是卿秋放在你身边监视你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吧?”
迟久没有否认。
都舒继续:
“还好先发现的是我,如果被卿秋发现,你猜宾雅小姐她会有什么下场呢?”
迟久攥著膝盖上的布料,脸色煞白。
那一刻,他几乎想给都舒下跪,让她別把宾雅交给卿秋。
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愿都舒能放过宾雅。
可都舒却话风一转变了话题。
“你知道的吧?我家父母兄弟都在一场意外中离世,我是依靠卿家才保住了属於我的那份家產。”
都舒放下茶杯,站起身,绕著迟久绕了一圈。
迟久身体僵硬。
“虽说成婚了呢,可我一直没有个孩子,所以还是有人对我的钱財虎视眈眈。”
都舒盯著迟久,眼神玩味,意有所指。
迟久乾巴巴地笑两声。
“是卿秋不行吗?”
都舒没有接话,有些苦恼,抿了口茶。
“卿秋是不怎么碰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
都舒微微一笑。
“我不育啊。”
不顾迟久错愕的目光,都舒先自说自话起来。
“我家那边的那群老头子总希望我这个女人能放手家族產业,但这怎么可能呢?卿家和都家的一切我全部都想要。”
所以她需要一个孩子。
原本下药也好,强来也好,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坐以待毙。
偏偏,无法生育。
而她会配合卿秋,不做任何越矩的事,也是因为这个。
“我想过用別人的孩子,可这样的小地方,什么齷齪事第二天都会传得哪哪都是。
而且,如果那个孩子的母亲不满现在给得报酬多年后寻子认亲,我还是会很难办。”
都舒带著珠翠的手轻轻地抚过迟久的脸。
柔柔笑著。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最適合做帮忙的人选。
我放了宾雅小姐,你帮我这个忙,怎么样?”
迟久的表情都僵了。
“都舒女士,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
“別撒谎了。”
都舒打断迟久,神色平静。
“我知道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