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里那碗素麵往旁边放了放,拿起一个空碗,从盛肉酱的小碟子里极其小心地刮下最后一点点酱汁,也就勉强够盖住碗底,然后挑了些麵条放进去,拌了拌,递给君恆:
“你也吃吧,忙活一上午了。”
君恆看看妻子递过来的那碗拌了可怜巴巴一点肉酱的面,再看看她旁边那碗清汤寡水、连个油星都没有的素麵,眼圈瞬间就有点发红。
他“哎哟”了一声,二话不说,伸手就把自己手里那碗带酱的面和念心那碗素麵调换了过来。
“念心,你吃,你吃这个。”他把那碗带酱的面塞到妻子手里,自己端起了那碗素麵,“我、
我响午在地头啃了两块饼子,不饿。”
他低著头,不敢看妻子的眼睛,筷子却直接插进了素麵碗里,大口吃起来,仿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
小小的君莫问抬起头,小嘴油汪汪的,眼晴亮得惊人:
“阿娘,肉酱面真的好香啊!”
听到儿子这句发自肺腑的讚嘆,念心笑道:
“香就多吃点。”
灶膛里柴火啪作响,昏黄的光晕笼罩著挤在门槛边、捧著碗的一家人。
那点微末的肉酱香,那碗清汤寡水的素麵,那两张沾著酱汁、吃得心满意足的小脸,那对沉默交换著碗筷的夫妻·
这一切,在贫瘠破败的茅草屋背景下,竟奇异得如同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旧梦。
然而,再美的梦,终究会醒。
残酷的现实,甚至吝嗇於给予一个温暖的冬天作为缓衝。
次年开春,当人们还在期盼著滋润万物的春雨时,老天爷露出了狞的獠牙。
春雨,迟迟未至。
天空像一块被烧透了的铸铁盖子,沉闷地扣在大地上。
阳光变得毒辣而吝嗇,吝嗇地炙烤著龟裂的土地。
田里的麦苗,从翠绿变得枯黄,最终委顿成一片片了无生机的焦褐色。
就在人们以为这已是极限时,蝗灾降临了。
遮天蔽日的蝗虫,如同流动的黄色乌云,席捲过早已奄奄一息的大地。
它们啃噬一切残存的绿色,也啃噬去人们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
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只留下更加彻底的荒芜和死寂。
一切都变了。
与去年那个虽然清贫却充满烟火气的家,已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空是凝固的。
土地不再是土地,而是一张巨大丑陋、布满纵横交错裂口的褐色巨口。
曾经田垄间稀疏的绿色彻底消失,视野所及,只有一片蔓延到天际线的枯黄。
衰败的野草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官差们踏进家门的脚步,比往年的严霜来得更早、更猝不及防。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院门口响起,粗暴地端开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柴门。
几个穿著皂色差服、腰挎官刀的身影闯了进来。
他们身上带著尘土、汗臭和一种公门中人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冷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