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后来,在一个阴冷得的黎明,君恆出门了。
出门前,他像著了魔。
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疯狂地刮著自己手指缝里的泥垢,搓得指尖通红破皮,仿佛要搓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他甚至留起刺骨的井水,一遍遍地浇过自己布满褶皱的脖颈,用力搓洗,皮肤被搓得发红髮烫临行前,他在门槛外默默地站了片刻,目光扫过沉睡的两个孩子,最终只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按在了儿子瘦弱的肩头上。
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刻进孩子的骨头里。
“莫问,莫失,”他的声音嘶哑乾涩,“在家要听娘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踏入黄沙中。
家,彻底空了。
也是从那时起,年幼的君莫问学会了一个词一一饿孵。
它是村口路边蜷缩著无法动弹的枯瘦人形;是野狗爭抢拖拽的模糊残骸;是空气里若有若无却怎么也驱散不掉的腐烂甜腥气。
这日月翻转,天地失色,哪里还像是个人间?
天,渐渐冷得刺骨。
某日,君莫问跟著同样面黄肌瘦的阿娘,去附近一个稍大些的的镇子碰运气。
他们穿过一片如同鬼域的荒废田地,
在一个岔路口,君莫问的目光,被路边一个临时支起的简陋摊位吸引。
那摊位前掛著几块风乾的、看不出原貌的暗红色肉条。
摊主是个表情麻木的汉子,蹲在寒风中,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摊位旁歪歪扭扭插著一块破木板,上面写著两个歪斜的大字:
菜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君莫问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那菜农汉子隨意搭在膝盖上的一个物件。
一个用褪色蓝布缝製的小小荷包!
君莫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狼狼住。
他认得那个荷包。
那是阿娘熬了几个晚上,用家里仅存的一点好布头,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荷包上还用细细的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个“安”字。
他亲眼看著每天阿爹宝贝似的把它贴身藏著。
他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顾阿娘惊恐的阻拦和呼喊,挣脱她的手,朝著那个菜农直衝过去。
君莫问衝到菜农面前:
“这个、这个荷包!是谁卖给你的?这个荷包是我娘做的!是我爹爹的!
求求你告诉我,卖这个荷包给你的人是谁?
他在哪里?你告诉我,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我现在没有—我可以给你干活!一年!两年!三年!我给你赚!”
他语无伦次。
然而,他身后的念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猛地衝上前,一把捂住儿子还在嘶喊的嘴,不顾他的挣扎踢打,硬生生將他从那菜人市拖拽了出来。
菜农汉子自始至终,只是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这地狱图景里又一幕寻常的悲剧。